作者:郎芳
你不必打听“天眼寺”在哪里,也不必打听洪力和胡子刘是谁,过去的已经过去,意料不到的故事,马上又会轰然开场。
在经历过那一场恐怖的“生死轮回”游戏后,他们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散布着霉烂和腐味的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可惜,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还没等他们动身,那股阴魂不散的朦胧之雾,又如影随形……
傍晚的时候,山谷里突然起风了,这风猛得有些邪门,刹那间,到处飞沙走石,连那棵老树上的鸟巢都差点被横扫下来。
狂风中,一个只有半条手臂长短的深黑色影子,忽地从树枝掩映间跃了出来,落地之后,鬼头鬼脑地探了几探,随即几个起落,瞬间就消失在了天眼寺后院,
只在地上留下几个幼小而模糊的血脚印。
光天化日,这诡异的一幕,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此刻,洪力和胡子刘正坐在屋子里,呆若木鸡地打量着桌上一团正在蠕动的东西——那是一张稀软、却完好无损的“人皮”。
洪力忍住那股想吐的冲动,问:“老刘,这个玩意儿,你从哪儿弄来的?他到底死了没有?
胡子刘的喉咙动了动,脸上的表情全挤在了一起:“我要是没有猜错,这张皮,一定是那个黑头发藏人的!”
事情是这样的——
由于在寺里实在闷得无聊,胡子刘就一个人下山去转了一圈,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当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三个藏民打扮的人。那三个人一边走一边慌慌张张地低着头四处搜寻,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一开始胡子刘并没有太在意,因为这里本就靠近藏区,遇见个把藏民也不奇怪。可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有点问题:找什么东西要找到这大荒山里?而且这三个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互相之间连个眼神交流也没有,好像都在刻意回避对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后来在跟到一个拐弯的地方,那三个藏民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等胡子刘跟过去一看,前面的三个人已经变成了两个人,依然低着头紧张兮兮地在草丛里乱翻,而另外一个人不见了,却将身上的衣服脱在了地上,摆成一个“大”字形,裤管和袖子都撑开着,铺得平平整整,一点儿褶皱也没有。
胡子刘盯着地上这身衣服,差点没乐出来,心说这藏民怎么走着走着把衣服给脱下来了,还大模大样地摆在地上,也不怕别人来捡走,难道打算光着身子上路?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把那衣服捡起来,没想到,一个白乎乎、软不溜秋的东西突然从衣服里滑了出来,带着好大一股子腥味儿,落到地上之后,还扭个不停。而且那东西的一端,还连着一顶黑油油的大辫子,从辫子上的发饰可以看出来,正是“另外一个人”的!
愣了几秒种之后,他才终于看清:这是一张人皮,干净如洗,在阳光下透着亮,就像一个刚被剥开壳的鸡蛋。而且,还带着一丝余温。
这,就是那第三个藏民的“皮”?他死了?
错愕之下,胡子刘赶紧抬头去看前面那两个人,冷不丁发现他们也正在回头看他。目光刚刚触及,那两个人就把腰一猫,扭头迅速跑掉了。
“我到拐弯的那个地方,最多只用了十分钟,什么方法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一个壮汉、并且把他的血肉脂肪从身体里彻彻底底地剥离出来?”胡子刘脸上的神色始终阴沉,“大白天的,杀个人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把他的皮剥下来放在路上,难道故意想被别人发现?而且,我在附近找过了,那些血肉内脏完全不知去向,地上连滴血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洪力也皱起了眉头。
“从来没见过这样杀人的。”胡子刘的眼神又闪了闪,“不毁灭证据,把那张皮明目张胆地留在路上,可血肉内脏却被处理光了;还有,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在把那人的皮剥下来之后,又把它套回到衣服里去?这么做是什么用意?老大,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藏民,说不定不是被杀死的?”
“你什么意思?”洪力心里也忍不住跟着咯噔一下。
“那个人,恐怕是被吸干的!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让那张皮一点儿破损也没有,才能让它干净得像洗过一样,才能让那一大堆血肉骨骼内脏都不知去向,才能让它完完整整地穿在衣服里!”胡子刘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然后顿了顿,又盯住桌子上那团东西,“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死透!”
洪力从没有见过胡子刘这种表情,那种恐惧,似乎攀在了他的骨头上,正慢慢影响着他的面部肌肉。
“你在怀疑,是另外那两个藏民吸干了他?可是,他们……”洪力话还没有说完,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声音大极了,而且很不客气,门外的人似乎等不及了。
“糟了!老大,是他们来了!”胡子刘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步窜到窗口,悄悄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透过那条小缝,正好可以看见有两个藏民跟着一个小和尚在往院子里走,那两个藏民一个表情木讷、目光闪烁,而另外一个人却一脸阴森。[NextPage]
“老大,就是他们!我怀疑他们一直在跟踪我。”胡子刘紧张起来,“否则明明是走在我前面的人,怎么反倒比我晚来?”
这天晚上,负责看守藏经阁的弟子慧竹老是觉得心神不宁,而且眼皮直跳,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
按理说,身为佛门弟子,心中不该有杂念侵扰。可是慧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老觉得今天晚上会有事发生,最后他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合十念起了心经。
慢慢地,他终于心静了不少,可就在这时,他耳根子一动,好像听到藏经阁里传出了某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人发出的惨叫,又像是风划破窗纸的声音,又有点像猫头鹰在哭,虽然很轻,但是却听得人心里一惊。
他竖着耳朵又听了一阵,可是这回再听不到什么声音了,院子里一片万籁俱寂,连只小虫在地上跑都能听得见。
不行,得去藏经阁里看看。慧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今晚一直烦躁不安的原因所在,拿起钥匙就出了门。幸好,藏经阁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他一打开藏经阁的门,就闻到屋子里多出一股陌生的味道,那味道温热温热的,说不清楚像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发现二楼好像有一线手电筒的光一闪而过,于是轻轻抬脚,上了二楼。
“是谁在那里?”在二楼最东边的拐角处,慧竹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低着头很入神地在翻看手里的一本经书。
慧竹觉得有些奇怪:东边的拐角放的都是一些原版的密宗典籍,全是梵文,没什么人看得懂的,所以这一排的书基本上没有人动。可是这么晚了,这个没有钥匙的人是怎么进来的?又为什么要偷看这些梵文典籍呢?
“是谁?”他又问了一句。
这时,那个模糊的身影转过了身,竟然是今天傍晚时候来寺里投宿的其中一个藏民。他笔直笔直地站在原地,身体僵直,转动的时候就好像有根架子在后面支着他的骨头似的。他转过脸来,木木地看着慧竹,既不说话,也不笑,浑身一动也不动。
慧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已经好半天了,眼前这位施主还是直直地站着,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就好像一根木头一样,浑身上下,从毛发到皮肤,似乎都已经冻住了。
“施主。”慧竹疑惑地向前走了两步,试探着问了句,“这么晚了,施主在藏经阁干什么?”
这时,那个藏民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朝自己头顶的方向指了指,什么也没有说。
慧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好半天,才发现原来屋顶上的一块瓦片被人掀开了。
难道藏民是想说他是从这里下来的?可是他那么大的个子,根本不可能从那么小的空隙里挤下来啊。
慧竹想不明白藏民让他看屋顶上那个洞是什么意思,刚想再问,突然发现那藏民对着他一撇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笑容。接着有一个黝黑黝黑的影子,从藏民的那张笑脸后面探了探头,又倏地缩了回去。
“施主,你……”慧竹看到了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惊愕地刚说出三个字,就看见那藏民脸上的皮突然松动,就像水波在晃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张皮里面钻出来……
然后,藏民手里的电筒突然熄了火,藏经阁里随后也没了动静。
后半夜的时候,慧竹才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关好藏经阁的门,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晃了晃身子,一个只有半个手臂长短的深黑色影子就从他的身体里冲了出来。
那影子冲出来后,脚还没落地,立刻又一个跟头翻上了墙。他站在墙根上,回头看了看角落里那张稀软的人皮,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
第二天天一亮,天眼寺里就炸开了锅。因为分别有人在藏经阁和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两张冰凉冰凉的人皮,这两张人皮很完整地裹在衣服里,手和脚摊开放着,里面的肉体似乎是在熟睡中自己从里面挤出来了一样。
从两张人皮外面穿着的衣服来看,一张是昨天傍晚时候来借宿的藏民的,一张是看守藏经阁的僧人慧竹的。
“老大,我知道了。”胡子刘用手指了指那张藏民的皮说,“剩下的那个藏民,才是真正的吸血狂魔!你看,他的同伴死了,可是他到现在都不出来看看,要么是心中有鬼,要么就是漠不关心,不管哪样,他都逃不了关系。”
“既然他不肯出来,咱们就去找他,走!”洪力一转身,拉着胡子刘就往围观的人群外头挤去。其实昨天他在听胡子刘说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两个藏民很好奇了,现在同样的事件就发生在眼皮底下,他实在忍不住想去探个究竟。[NextPage]
“喂喂喂喂喂,老大!老大!”胡子刘一听真要去找那个藏民,吓得嘴里都快冒泡了,“他会把咱们两个也一块儿吸了的!喂喂喂,老大,你不要冲动好不好?”
“咱们又不进去,躲在门外偷看两眼就行了。”洪力只好连哄带骗,“你不想知道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这样啊……”胡子刘一听只是偷看,立刻松了一口气,装腔作势地犹豫了一下,说,“那行,看两眼就看两眼吧,不过,只看两眼……”
“快走吧,哪那么多废话!”
两人一溜小跑,很快就到了那个藏民住的那间屋子,刚把眼睛贴到门缝上,门就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黑塔一样的大汉立在门口,瞪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打量着他们。
洪力和胡子刘一下子傻了,猝不及防地呆立当场,六只眼睛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那大汉突然叽里咕噜地从嘴里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胡子刘立刻吓得腿一软:“老大老大!他说什么?他刚才是不是说要吃我们?”
“吃吃吃,吃个屁!就知道吃……”洪力又气又恼,狠狠白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那个藏民突然露出一口异常雪白的牙齿,侧过身子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说了一句生硬的汉语:“请进来坐吧。”
“老大,别去,别去!这肯定是个陷阱!”胡子刘都快把洪力的胳膊扭断了,“他会吸干我们的!”
那藏民又邀请道:“进来吧。”
洪力隐约觉得这个藏民似乎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再说他也实在拉不下脸面做到扭头就走,于是暗暗扫视了一下屋里的环境,左右权衡了一下,做好应急的准备,然后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看见老大都进去了,胡子刘当然不能拍屁股走人,只好也悻悻地跟了进去。他们在屋里坐下以后,那个藏民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然后自己坐到了另一边,一声不吭,只是定定地瞧着他们。
“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昨晚死了?”洪力被瞧得很不自在,干咳了一声,索性直接来个开门见山,“为什么你连他的尸体都不管,就这么急着要下山?”
那藏民似乎早就料到他们是来问这个的,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短短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就开口说道:“我们是从藏区来的,我叫央巴,死的那个是我叔叔,叫次仁。我们都是给藏地寺庙打杂的工人,这次到这里来,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人?”胡子刘一听,马上摆出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嘴角一撇,“其实昨天下午你们上山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们了,一开始你们是三个人,后来变成了两个,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前面的两个人包括你叔叔在内,都是死后被剥下了一张皮,可是你们似乎都对死去的人漠不关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我不能说。”央巴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你不能说?”一看央巴这副表情,胡子刘更认为自己猜得没错,仗着这会儿有洪力在身边撑腰,说话也利索了起来,“你们找人干吗半夜三更地找到人家的藏经阁里去?我看根本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你叔叔刚死,你居然躲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马上走人,这也太离谱了!你怎么也该为你叔叔收了衣服再走啊……”
一听到这儿,洪力忍不住一阵纳闷,凑过去小声问:“老刘,收什么衣服?”
“他叔叔不是被吸得只剩下一张皮和外面那件衣服了么,没法收尸当然只能收衣服了,难道让他把那张皮收走?”胡子刘小声地解释完,又挺直身子义正辞严地看着央巴说道,“反正,你们这三个人很可疑,我看,十有八九不是好人!说不定,就是你害死了前面两个人,现在想趁乱逃跑!”
“老刘,别胡说!”洪力看胡子刘越说越来劲,俨然把自己当成正义的化身了,生怕他一不小心激怒了对方,把事情搞砸,赶紧喝止他,然后以一种诚恳的态度对央巴说,“寺庙里死了人,这可是大事,如果你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走了,的确很惹人怀疑,会给你造成麻烦。万一你被抓到了,一样还是要回答刚才那个问题,你要是不说,就洗脱不掉嫌疑,会被关起来。所以你不如跟我们说说,看我们能不能帮得上你?”
“好吧。”或许是洪力这番话多少起了点作用,或许是藏民生来本性单纯,央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凶手!他已经在地牢里关了数十年,但是前不久却成功逃跑了,如果不马上找到他,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在他手上!这就是我为什么连叔叔的尸体都不管就要急着下山的原因。”
“凶手?”胡子刘和洪力都愣了一下。
“事情还得从三十六年前说起了……”央巴看着他们,目光渐渐定格——[NextPage]
三十六年前,有两个印度人来到了位于拉萨东北部的卡多寺,他们不只会说藏语,而且身上还携带了一张可以在各国银行即时兑现的三万美金的支票,目的只为借卡多寺那个秘不外传的“阎罗王磨盘”用一用。
这个“阎罗王磨盘”在拉萨东北部是人尽皆知,并且现在仍然完好地保存在卡多寺里。它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是一个双面磨盘,正面刻有十分灵验的咒语,在使用它时,担当此任的住持喇嘛要先抓住敌人的生命命脉,同时把几粒白芥子捆在上面,然后将它们一同放在这个磨盘下进行研磨,此时秘咒就会发生作用,如果仔细倾听,也许能听到磨盘里发出阵阵嘤嘤之声,就好像有人在呻吟哭泣。
这个过程极为危险,据说随意触碰到磨盘的人不久就会身亡。
曾经有人不听劝告偷看了这一整套的施法过程,惊恐地发现那磨盘下面站着一个浑身鲜红的鬼卒,正虎视眈眈地用手在那磨盘中间拉扯着什么。过后没多久,这个偷看者就莫名其妙死于梦中。
由于这个磨盘的危险性及伤害性都太强大,所以此后这个磨盘已经很少被人提及了。
这两个印度人不远千里特意跑来借这个磨盘,动机实在惹人怀疑。在大喇嘛的反复询问之下,他们才不得不吐露了事情的原委:几个月前,印度境内的几处大寺院都几乎在同一时间遭到了一伙来历不明者的袭击。不止如此,连周边的几个邻邦小国如不丹、锡金等,境内的寺院也无一例外地都受到十分恶劣地破坏。尽管政府认为这是个别反动势力在趁机兴风作浪、制造恐慌,但是在外界却悄悄流传说:那是因为硝烟四起,战火连天,宗教衰弱,所以引来了魔鬼趁虚而入。并且有人曾偷偷看见,那伙人长着巨大的头、马的脸、又尖又长的獠牙,脖子上有鬃毛,身材异常高大,全身赤裸,漆黑一片;他们手里拿的武器形状古怪,有的赤手拿着火球,将火球抛向寺院里。如果不是寺院里的僧人们及时将重要的佛经及物品搬进地窖,恐怕损失会更为惨重。
但是这伙“人”行动的速度很快,迅速地进攻,迅速地消失,似乎很怕被别人看到他们的样子,查询到他们的踪迹。而且他们这次进攻的目的意在捣毁寺院,并没有伤害人畜。
在佛教经典里,对“边地魔军”有这样的解释:“魔者,坏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此类鬼神具有大神力,专与修出世法者为难作对,魔之军众即称为魔军。”简单地说,“边地魔军”这四个字代表的根本就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狰狞可怕的魔鬼,并且他们专门与佛教作对,企图捣毁佛法。由于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所以首当其冲受到攻击。
不管这次的恐怖事件幕后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是却实实在在给了另一股反动势力一个探头的好机会——他们打算利用这次众说纷纭的恐怖事件制造事端,发动政变。
但是他们的武器装备和人手都很弱,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所以,他们决定利用这次神秘事件的各种流言,在公众心目中造成一个“有大神力”做后台的假象,引导公众盲目崇拜与畏惧他们,所以才派人来到卡多寺借那个“阎罗王磨盘”,想不费一兵一卒就用这个磨盘来消灭政治怨敌。
住持大喇嘛一听说他们原来是想用这个磨盘来害人,当即一口回绝。可是由于当时天色已晚,再加上外面快要下大雨了,于是就好心收留这两个印度人在寺中住一晚。
当天晚上,这两个印度人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们的名字,终于惊醒,本来以为刚才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谁知醒来以后却真的听到屋外有人在呼唤他们。两个人感到很意外,因为他们这次来西藏借磨盘是极秘密的行动,除了他们的顶头上司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而且他们一路乔装打扮,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到了卡多寺。至于在藏区,就更不可能有人认识他们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一同披上衣服来到窗边。这时屋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在一道闪电的强光下,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了站在大雨中的一个人。
他们肯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而且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依稀看清站在雨里的是一个小老头,有一张干瘦的脸,颧骨高耸,眼眉突出,骨骼长得很奇怪。
“你们不该来这里。”那老头居然说了一口流利的印度语。
很奇怪,老头离他们那么远,又隔着哗哗的大雨,但只是看似随意地张了张嘴巴,他们就如此清楚地听到这句话,就好像在耳边回响一样。
“你们泄露了天机,会遭到报应。”老头边说边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放在地上,指着盒子对他们说,“这里就是边地魔军要找的东西,你们把它带回印度去吧,以后永远不要再来了。”
两个印度人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们隐约觉得这个老头好像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于是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问他:“你在说什么?难道说这世上真的有‘魔军’吗?那伙人真的是‘魔鬼’吗?”
“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绝对和唯一。有错就有对,有生就有死,有佛就有魔,所有的对和错都会永恒存在。”老头说了一句让他们似懂非懂的话,又指着那个木盒子说,“只要它的母体没有被找到,一切就都相安无事。”
“这个到底是什么?它的母体在哪里?”这两个印度人越听越觉得蹊跷,于是拉开门想出去问个究竟,没想到一出门,那老头的身影就突然在茫茫的雨雾中消失不见了。
“记住,千万不要把盒子打开。”老头的最后一句话从前方的黑暗中幽幽地传了过来。
老头消失以后,屋外的大雨竟然也奇迹般地停了。那两个印度人立刻跑了出去,拾起地上那个木头盒子,但是想起老头刚才的警告,又不敢贸然打开它。两个人都觉得这个事情太诡异了,决定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按照老头的指示把这个盒子带回印度再说。
第二天一早,两个印度人就早早地出发了,这一趟没有借成“阎罗王磨盘”,他们一路上都灰心丧气,不知道回去以后会不会受罚。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拉萨境内,走着走着感到口渴,于是跑到一个农户家里偷水喝,结果被主人家发现了,农户一见他们是印度人,立刻火冒三丈地拿起了镐头就要来打他们。
那时候中印边界摩擦不断,农户的独生儿子也因为一次突发事故而死在了印度人手上,所以他对印度人深恶痛绝。[NextPage]
两个印度人一看农户是真的要跟他们拼命,立刻拔腿就跑,但是因为地形不熟,结果跑进了那农户家的后院,被逼到了死角。眼看着那农户的镐头就要砸到他们的头上,其中一个印度人大叫一声拿过随身的旅行袋一挡,镐头正好落在了那个木头盒子上,接下来好半天就再没有动静。印度人感到很奇怪,忍不住悄悄地睁开眼睛,发现农户竟然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农户刚才穿在身上的那套衣服和那把镐头。
两个印度人大惊失色,不知道怎么一个大活人一下子就不见了,以为农户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等着偷袭他们,于是分头在院子里找了起来。这时,那个拿旅行袋的人听到身后有声音,刚一转身,双腿就僵住了,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
而另一个印度人在寻找了一圈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想招呼他的同伴赶快离开这里,可是等他转过身来,却发现同伴也不见了,地上只有同伴的一件外套摆在那里。他叫了几声同伴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空荡荡的院子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农户和他的同伴先后在眨眼之间消失,地上却只留下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这实在让人觉得很有问题。余下的那个印度人走了过去,拿起他同伴留下的那件衣服检查,却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张人皮从衣服里滑了下来!他大吃一惊,又拿起那个农户的衣服检查,发现衣服里同样只剩下了一张皮!
印度人吓坏了,疯狂地跑了出去……
再以后的事情,央巴就不知道了。
“打那以后,这个凶手似乎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但是没想到,三十六年后,他又出现了。”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两个月前,我叔叔和他的一个同伴来到我做工的那家寺庙,想谋一份事情做,大喇嘛看他们可怜,于是好心收留了他们,让他们去看管一间小库房,那库房小得只有巴掌那么大,里面堆积的东西很少,也不值什么钱。大喇嘛只是反复叮嘱他们一件事,就是要看好那个地窖,而且千万不要打开地窖的盖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大喇嘛却没有把那个地窖的钥匙给他们。”
“叔叔的那个同伴一直对地窖里的东西感到十分好奇,认为那里一定藏着什么值钱的好东西,总是想找个机会打开来看看,只是平常碍于寺院的管制而不敢轻举妄动,有一天他喝醉了酒,趁我叔叔不在,借着酒劲撬开了地窖的盖子,结果就因为这样而送了命。我叔叔赶到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里面空荡荡的,血肉好像都不知道哪去了,整个人缩成一小团。他用他仅存的最后一口气,对我叔叔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话?”胡子刘听得上瘾,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说,‘是地窖里的凶手’。”
“没有再说别的吗?”胡子刘又追问道。
央巴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对这两个陌生人说得太多了,于是不再讲下去,只是说道:“因为我担心你们怀疑我是妖怪,所以才把这些说给你们听,但其他的事情,我不能再多说了。总之,我叔叔对这个事情感到很内疚,认为都是因为他那天晚上的疏忽才造成了后来的局面,所以就请求大喇嘛允许他将功赎罪,把这个凶手抓住。”
“那凶手长什么样子啊?”胡子刘忍不住联想到,“一定是一脸横肉目露凶光,一双小三角眼,对不对?”
谁知央巴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让他们感到更吃惊的话:“我和叔叔都没有见过那个凶手的样子。”
“什么?没见过?”胡子刘嗷一声大叫,“我靠!没见过怎么找啊?你们这不是瞎扯淡吗,抓错了人怎么办?寺庙里也没有给你们弄个画像什么的?”
央巴摇摇头:“没有画像,大法师说了,这个是天机,不能泄露凶手的样子,否则一定会弄得人心惶惶。”
“但是,你们什么线索也没有,怎么可能一路从藏区追到这里?要知道,这座山很偏僻的,就是住在这附近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这座寺院。”洪力也忍不住发出疑问。
“我们靠这个。”央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里面是一个木头盒子,然后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根金灿灿的东西。那根东西像一根棒子一样,一端是一个三角形的尖刃,另一端有好几个鬼头头饰簇拥在一起。
“这是什么东西?”洪力问。
“这个叫金刚橛,是法师赐给我们的。据说这根金刚橛已被修持过千百遍,具有无上神通。法师说,这根金刚橛是寺里代代相传的,曾经降伏过那个凶手,熟悉那个凶手的体味,所以能够感知到他的去向。”
“真的这么神奇?”胡子刘瞪大双眼,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根金刚橛。
“这个是圣物,不能随便碰的!”央巴连忙躲开胡子刘的脏手,把盒盖盖好,重新用布卷上。
“央巴,照你这么说,那个凶手那么狡猾,又残忍成性,那你们这一路的追踪不是随时都有危险吗?”洪力问道。
“法师说过,找到那个凶手以后,用金刚橛插入他的身体,就可以把他带回去。”
“什么?难道……”洪力有点哭笑不得,“你们打算一直插着他回西藏?”
“喂,老大,”这时胡子刘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这件事太他妈不可思议了,我好想知道,那个凶手到底长什么样子。”
“等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的时候,刚好在他肚子里了。”洪力没好气地白了胡子刘一眼,禁止他乱打算盘。[NextPage]
胡子刘刚想辩解两句,就听到有一个小僧人在门外喊央巴的名字,说是寺里的住持叫他过去一下。
央巴立刻站了起来,对他们两个说:“可能是要说我叔叔的事情,我得出去了。”
由于住持的一再坚持,央巴只好在寺里多待一夜,因为住持说要给央巴的叔叔做一场超度法事。央巴虽然心里急着要离开去追查那个凶手,但是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一片好意,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
这天夜里,央巴也一样地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颗心始终提在嗓子眼儿,没来由地紧张,老是觉得门外的空地上有动静。他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熬到了天蒙蒙亮,终于顶不住连日奔波的疲劳,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了。
可是没睡多久,他就被嘈杂的人声以及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听到有一个耳熟的声音在门外大声地喊他:“央巴,快开门!央巴,快开门!”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三步并做两步跑去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正是早上来找过他的那个,好像是叫洪力。“什么事?”他问。
“那凶手……昨晚又来了……”洪力一路跑得太急,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伸手朝身后的方向指。
央巴立刻警觉起来:“你们见到他了?”
“你跟我来!”洪力觉得这种时候几句话根本说不清楚,于是一把拉住央巴往寺院的西北角跑去。
寺院的西北角是一个厕所,那里密密匝匝地围着好多人,情形就跟昨天早上一样。央巴一看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于是反手抓住洪力,阻止他再往前去,然后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地问:“洪力兄弟,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死人了?”
“是。”洪力的脸色十分难看,“这次死的是我们的人!”
“你们的人?洪力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央巴一愣,“死的是不是昨天和你一块儿来找我的那个大胡子兄弟?”
“不是、不是,死的是另一个。”洪力连连摇头,定了定神,开始向他讲述事情的经过,“早上,有个小和尚起来上厕所,在厕所里发现了一件整个平摊在地上的衣服,他刚一捡起那件衣服,就发现一张软软的人皮从衣服里滑了下来……后来,就有两个值班的和尚来敲我的门,问我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人走失?我一点人数,发现床铺上果然少了一个人,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轻描淡写地对那两个和尚说‘人可能是去上厕所了’,那两个和尚互相对看了一眼,好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个从身后拿出一件衣服举到我面前,对我说我的同伴可能已经出了意外。我一看那衣服,正是没回来的那个人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联想到了白天发生的‘人皮事件’,于是让他们带我去找到衣服的地方,就看到了那张被吸空的皮……”
“这么说,这个凶手昨天一直没有走远?”央巴若有所思地一皱眉,心里暗暗痛骂自己:凶手一出现,金刚橛一定会发出警告的,一定是昨晚睡得太死,所以没有听到!
“洪力兄弟,你在这里等我,我要过去看一下。”央巴说完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拨开围观的人,仔细地在厕所周围前前后后地查看了起来,不一会儿,果然在墙头上找到一个小坑。他一看那个眼熟的印子,心里顿时就往下一沉。
“小师父,请问这后面是哪里?”他指着那面墙,问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和尚。
“这后面就是山了。”小和尚行了个礼。
“哦。”央巴盯着墙上那个小坑,沉默了片刻,像是最后下定了决心,然后一转身又挤出围观的人群,来到洪力面前,“洪力兄弟,我能肯定那个凶手现在已经下山了,我发现了他留在墙上的印子,所以我现在必须马上出发,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真的必须要抓住他,不再让他害人,迟了他就跑远了!”
“你真的确定他离开了?”洪力半信半疑,“他会不会仍然躲在这附近,晚上再出来……”
“不会的。”央巴很肯定地打断他的话,“三个人,这是他的极限,他已经吸饱了,不会再待在这里了。这是我们的经验,不会错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今天晚上你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不会再出事了。”
“央巴,你现在就要走?”
“对!”央巴点点头,“住持说过今天要给我叔叔做法事,如果我现在再不走,一会儿就没机会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抓住凶手,时间紧迫,所以不能耽搁了!”
“央巴,我们跟你一起去!”洪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把央巴弄了个措手不及。
“你们?”
“对,我和胡子刘,昨天你也见过他的。”洪力说,“我的同伴莫名其妙地就这样死了,我不能什么也不管,只有抓住凶手才能给其他人一个交代,所以我必须得去!再说,有我们在,你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你一个人去毕竟太危险。”
“可是……”央巴确实不想让不相关的人卷进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事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送掉性命,所以犹豫着该怎么劝洪力打消这个念头。
“央巴,你想说什么?”洪力盯着他问。[NextPage]
“洪力兄弟,我们要找的这个凶手十分狡猾,而且相当凶残,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相信这一点你已经看到了。我和叔叔追踪了他个把月,还是抓不到他,到最后连叔叔也死了。这一次不知道又会消耗掉多长时间,而且,这一路上一定会很艰苦,也会碰到很多危险……”
“央巴,你不用再劝我了,”洪力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很干脆地说,“我和胡子刘是一定要去的!你不是也想早点抓住那凶手么,我相信,三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大。如果你不带我们去,我们也一样会偷偷跟着你,难道这样你就不担心我们的安危了?”
央巴见洪力态度这么坚决,只好勉强点头答应。因为他看得出来,如果不带他们去的话,他们真的会在后面偷偷跟着。
他想了想,又问:“可是洪力兄弟,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洪力没有想到这个藏民竟然对他们不放心,微微愣了一下,心想把经历说得越简单越好,这样才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脑子里转了转,然后简略地说道,“我们一共是八个人,我是他们的老大,我们这次一块儿出来玩的,结果在山上碰到了大雨,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见央巴还在犹豫,洪力立刻又说:“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寺里的和尚,他们都可以做证。”
央巴想了想,觉得对方的背景还算简单,看这个人长得也不像坏人,再说现在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于是点了点头:“好吧,不过有个条件:这一路上,你们一定要跟紧我,不能单独行动,否则出了事我可来不及救你们。”
“放心,我们都听你的安排。”洪力立刻答应。
于是洪力回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又给其余的几个同伴留了个便条,大意是说他和胡子刘有急事要出远门一趟,让他们自己下山。然后,他就带着胡子刘去找央巴了。
(编辑:邵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