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湘

    6月18-26日，音乐剧《空中花园谋杀案》在上海商城剧院上演。孟京辉近期“雷作”迭出，但却无碍其票房号召力如日中天。这出“山寨百老汇”更是宣称要连演800 场，兴许它还真能做到。

　　按我个人的欣赏水平来看，孟京辉的戏有挺好看的和很难看的两种。知道有《空中花园谋杀案》这么个新戏的时候，觉得挺难猜它会是什么样，因此很好奇。看完以后，别人问我好不好看，说好看吧，那是跟《爱比死更冷酷》比，说难看吧，觉得良心上不太对得住那些演员。所以得说具体点。

　　先前在北京演的时候，观众都说舞美整个一个798 搬来的，不光798，三里屯也有，那种用塑料、玻璃钢或者pvc 之类材料做的大雕塑。一看，果然，一对顶天立地的石膏高跟鞋女人腿，一个同样巨大的西装半胸石膏像，左胸口带个枪眼儿，小东西的布置风格极其统一，非常现代，非常流行，流行得都不现代了。不过孟老师叱咤剧坛，深谙市场，舞美张武老师浑身都是气质，一看就令人对其才华横溢笃信不疑，所以只能说逛过798 的文艺青年们自作聪明又太爱喷，创作者们自有其把握：太现代了没法流行，不流行了哪还能演到800百场？孟京辉在北京首演时说要把这个戏演上个500 场，到上海就又加了300。不知道是不是这300 场全加在上海演，我看这事靠谱，上海现代化大都市，白领相对多，艺青相对少，从首演结束后的现场看，以介于观摩和参拜之间的姿态买票的人，还在从这个城市深广的腹地源源不断地涌来，散场的队伍里不乏难掩兴奋之情的青年反复说：“真没想到可以看到孟京辉本人啊！”（导演在谢幕时上台说了几句话，“800 场”就是那时候说的）。

　　剧情是说一个房地产大亨失踪，疑似被杀，其妻以一套500 平米的豪宅（一开始说500 平米，后来有一次说1000平米，大概是加码吧）悬赏凶手。于是有三组人想去冒充凶手，为了这500 平方米豪宅。第一组人的故事：大势已去的昔日女红星和狂热的医生粉丝，以及医生的狂热粉丝某护士，医生觉得让女红星去举报自己，跟这么耸动的新闻联系在一起，就能再红起来，护士决定追随医生，冒充他的同谋。为了告诉观众这种情感并不可疑，医生还举出了茱蒂·福斯特的疯狂粉丝刺杀肯尼迪的例子。但我还是觉得这个故事烂透了。就好比有很厉害的电影是讲虐恋的，不代表你说个虐恋的故事就一定不烂。这个故事也有可能不太烂，但它在这儿靠这部戏分给它四分之一篇幅，实在饱满不起来，只能脱水、压扁，做个速泡蔬菜包。

　　其余两个故事也有这个问题，但受损程度不同。第二组人的故事，是一个绝症患者为求已为人妇的初恋女子的一吻，愿自认凶手，使其夫得豪宅。这个“一吻”，实在是图方便的设计，错失真爱、难以释怀的人，得许一愿，一日长谈或一宿欢愉都好，不可能有要一吻的。这么一方便，整件事就变扯淡了，网上有观众评论说：“如果这样的故事能够打动观众，那在座的恐怕都是些虎狼之众。”

　　第三组人的安排算是好的，一对姐弟，父亲早先坐牢，无人教养，男的是小混混，女的近似发廊妹（其实戏里说她是跳钢管舞的，听上去和这个戏其它做作的地方一样做作，和她的形象也不符合），父亲决定以命换豪宅来补偿姐弟俩。别说“父爱”什么的，这里头有种真实，叫“烂”，一种穷困、无知、麻木、悲惨、异想天开、心狠手辣的状况，你看网上新闻，成天到处都是这样的烂事。儿子演得很好。父亲的角色表现慈爱有余，混球不足，反而不够感人。女儿的角色偏弱，是个只需在父子对话中提及的角色，她在舞台上的作用是使每组三人，显得整齐。

　　500 平米的豪宅，算它5000 万元，我想来想去没什么感觉，人自己的5 平方米被夺占会发急拼命，我信，但多数人还真不会被5000 万的空中花园动摇，一般都是当事不关己，听过则已，所以这个戏说的是一些本来脑子就有点坏掉的个别人的故事，站位角度不好，想要批评当今整个社会的唯利是图，大棒子打下去，结果抡空了。这就是“空中花园”，说的就是这么个对观众来说事不关己、听过则已的事。

　　末尾要来解这个悬疑，干脆洒15分钟狗血收场。厨师谈论刀具、刀法、手感、凶杀，让人直接想到恰克·帕拉尼克的短篇小说《置入式行销》。我不太能理解，就算惊觉发财梦碎，阴谋败露，又有什么可惊惶失措乱成一团的，大不了就是个悻悻然，脚底抹油，四散无踪。定要推上高潮的话，只有众人急红了眼，乱刀处决假装已死的大亨。可是气不到还真杀不下去，尴尬了，但是不好停呀，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装也要来个伪高潮。演员们伪得很辛苦，当个演员真不容易啊。底下的人兴奋不起来，哪怕其中有一票是孟京辉的超级粉丝，也得惭愧自己的反应没跟上、跟丢了。

　　如果要为剧情的虚弱找一点辩解，大概就要说这是一部音乐剧了。之前孟导言之凿凿：这是一部音乐剧而不是大型多媒体什么什么剧，又说过去中国没音乐剧，又说他在百老汇的时候看了上百部音乐剧，其实百老汇的音乐剧多数也是垃圾，看得他心有不甘，来搞中国的音乐剧。这便搞出了一个中国到目前为止最像百老汇的《空中花园》，演员载歌载舞时的动作全是百老汇那套直接搬来，我们的演员实际上并没有歌唱配合肢体表演的经验，所以一段念白、一段歌和一个舞步基本上是断碎地拼接在一起的。我看过的音乐剧少，也不知道看过的那些是不是孟导所说的垃圾，至少它们的歌、舞、台词，都是一个带着一个，几个浑然一体，很是圆润。

　　演员们的嗓子都很好（董事长的扮演者是例外），孔艳艳、皮皮虾和董事长夫人的歌声特别让人有印象，医生也有一副好嗓子，但可能被音乐剧弄得太兴奋，表演过火，缺少控制。总的来说，“山寨百老汇”的形式让他们每个人都多少有点无所适从。歌曲旋律凑合，算上口的，戏没完我身后的观众已经会唱了。转场间奏比歌好听。歌词粗糙。孟的戏本来有个长处是妙语连珠，可他好像更看重其它一些“高级”的追求，挺不希罕这个的。刚开始偶尔有一两句歌词烂出了喜感，我还琢磨这么烂是否是创作者有意为之（女明星唱：“我孤单，不论在天边还是狮虎山”，我想：哎呀就这么十三下去吧），但很快就绝望了（什么“心愿能否像姹紫嫣红般开遍”反复了不下十遍）。

　　在《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等作品里，也有许多音乐和歌曲的成分，处理得机灵，有特色。把那个发扬光大一下，比生搬硬凑搞噱头强。《空中花园》这个戏叫人觉得孟导有点愈发胆识过人的意思，什么都敢叼出来演800 场，结果还真能演800 场。

  (编辑：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