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时萧红的自述,定下了电影的间离调性,她的身份、特质、性格,导致了这样的叙述口吻。换一个人物则该结构不能成立。
我看过《黄金时代》两遍。第一遍是毛片,无音乐音效未调色配光,但电影依然大江大河气韵饱满,令人信服地再现了一颗苦难心灵与她所处的人群与时代;第二遍已是完成片,草灰蛇线,伏脉千里,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该有的都有了,用北京话说:妥妥的。
看完第一遍,知道这是一部好电影;看完第二遍,知道这是该有的一部电影。市场需要不需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下需要,更长的人间也需要,否则这几年的几百亿票房也太寒碜了。
《黄金时代》是最近几年贱片做底子的中国电影银幕上透出来的一束亮光。作为传记片,李樯放弃了他熟能生巧的戏剧性,采取了冷静客观诚恳的态度。评论作家,大家一般爱用文如其人来形容;其实很少有作家文如其人。但萧红却是罕见的一个文如其人、我手写我心的作家,正所谓修辞立其诚。李樯的修辞立其诚遭遇了萧红的修辞立其诚后,便出现了当下电影的时空间离式结构。
每一部电影,都有与之对应的最恰当的结构。我惊叹于李樯对结构、内容、人物的高度把握。在他笔下的《黄金时代》,结构即是内容,内容即是人物,人物即是结构。
比如,开场时萧红(汤唯饰)的自述,定下了电影的间离调性。但实际上,这种调性只能发生在《黄金时代》中,它具有唯一性——因为萧红是一个我手写我心的高度统一的作家,她的身份、特质、性格,导致了这样的叙述口吻。换一个人物则该结构不能成立。在这一视角中,编剧视角、人物视角、观众视角被集中到一处;而且,在这一叙述时空中,过去、未来、现在被紧紧浓缩到一点,如宇宙大爆炸时的奇点,蕴含无限可能。正是在这样的结构中,我们才有可能无限接近萧红的悲喜人生。
很多人都知道,间离戏剧是布莱希特的专利。但实际上,布莱希特的老师是中国戏曲。李樯的开场用的并不是后来被布莱希特所变化的间离戏剧,而是典型的戏曲方法:自报家门。《黄金时代》如果拿到我们村去放,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一看就会懂,因为他们太熟悉这种方法了。李樯的独创性在于,将中国戏曲嫁接到了现代电影中,又代入到了一个无比妥帖的人物上。因为萧红这个人物,正是一个世界的讲述者;那么在她被讲述的时候,她注定成为讲述的讲述。这也是李樯在《黄金时代》中大量使用了萧红很多原文的原因,因为如何编织她的故事都不如直接切入她的心灵。
李樯放弃了戏剧性,放弃了观众熟悉的前因后果的讲故事的方式,那么我们在看《黄金时代》的时候要看什么呢?
从接受美学来看,大致有两类电影。一类是用来解渴的,看了立竿见影出效果,喜剧让你笑悲剧让你哭悲喜剧让你又笑又哭,当然,现在还有贱片让你骂。另外一类电影是用来回甘的。就是你身体已经不渴了,但还想滋润一下心灵。前一类电影山呼海啸,后一类电影于无声处听惊雷。
《黄金时代》是回甘电影。萧红的人生因果,历史虽未定论但早已盖棺。李樯放弃因果叙述,转而求人生况味正是一个严肃作者的良心之举。所以,看《黄金时代》,看的是:微妙。好电影加深生活。《黄金时代》如是。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