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为:(也突然生了气)我要是你,就等欧阳,找欧阳,到处去找他,决不理那个唐有才!
刘秀英:小芸,我不准你理那个姓唐的!不准,不准!(使劲儿抓住何芸摇着)
何 芸:妈妈,您怎么了?(慌忙把刘秀英抱住,搀到沙发上坐下)哥哥!你跟妈妈胡说了些什么?
何 为:我?替你夸了半天女婿。——哼,我才不管你们的闲事呢!瞧,《飘》,Gone with the wind,随风飘荡。
何为下。
何 芸:妈,您别听哥哥瞎说。
刘秀英:那个人不老实!
何 芸:那个人我也不认识,可爸爸说他好,大概,还可以吧。
刘秀英:不,你爸爸——他,他不会看人!
何 芸:妈妈,您又说胡话了,爸爸还能连个人都看不准?
刘秀英:孩子,你不懂啊!
何是非拿着桌布和一个小镜框下楼。
刘秀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慢慢地站起身来,呜咽着进了厨房。
何是非:小芸,你刚才到哪儿去了?(把小镜框放在书柜上,调整了一下角度,欣赏着,回过身来发现了何芸红红的眼睛,明白了,片刻)小芸,过来。
何芸顺从地和何是非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何是非:今天唐有才来,你有什么想法?
何 芸:没有什么想法。
何是非:家里人这几年对你的事关心很不够啊。你哥哥这个人自私透顶,光顾自己,你妈呢,偏又得了神经病。当然,主要责任还在我……耽误了,拖到现在,你都三十了。
何 芸:爸爸,别说了。
何是非:(站起来把桌布铺好,突然回头问何芸)你是不是心里还有点扔不掉——欧阳平?
何 芸:爸爸!
何是非探究地注视着何芸,何芸把目光避开了。
何是非:是啊,你从小跟欧阳一块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我当初也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是后来,他做得太没有良心了。
何 芸:(站起,胸脯激烈地起伏)爸爸,别说了!
何是非:该结束了!九年前,不是他无缘无故地把你扔了的吗?九年来,你到处打听他的下落,等他,找他,可他呢,居然忍心连一个字都不给你,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何芸走到钢琴前坐下。
何是非:小芸,爸爸不是存心揭你的伤疤,这笔账,该了结了!休将往事常思念,剪不断,理还乱。你干脆想想透吧。——至于说唐有才这个人,出身好,根子正,在路线斗争中嗅觉灵敏、立场坚定,听说,中央首长对他很器重的哩!
何 芸:可是,有人说……
何是非:社会上人多嘴杂,说什么的没有?他是上海民兵的负责人,专抓阶级斗争,社会上难免有些人对他恨之入骨。其实,历史上哪个法家不挨骂?这个人前途无量啊!这一点特别在今天,咱们应当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何 芸:今天?不,爸爸,今天我是什么都糊涂了,什么都看不清了!爸爸,我一直想好好和你谈谈……
何是非:那好嘛!其实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风云变幻的一九七六年啊,
谁没经历过一番矛盾、痛苦的思想斗争呢?我相信,我们一定还能像过去一样,取得完全一致的看法。——可今天,你还是先见见唐有才,好吗?
何芸沉默不语。
何是非:小芸,爸爸总不会坑你一辈子,这你还不相信?
何 芸:相信,爸爸!
何是非:相信就好,当然,我也不勉强你,今天先认识认识,以后接触多了,就会互相了解的。实在不行,咱们再商量,好吗?
何 芸:(片刻)好吧。
刘秀英拿着个篮子上。
何 芸:妈,我去。
何是非:还是让你妈去吧。——好好,我去,我也劳动劳动。你们在家快点准备吧!(下)
何 芸:妈妈!——(突然搂住刘秀英)妈妈,您说,欧阳和梅伯母,他们现在在哪里?
刘秀英:我老梦见,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何 芸:(恐怖地)妈妈!(伏在沙发上哭泣)
刘秀英抽泣着进了厨房。
片刻,何芸走到钢琴面前,下意识地弹了一个简单的乐曲,空中响起了九年前欧阳平轻柔的声音:“小芸,来,唱个咱们俩喜欢的《红梅赞》,我唱,你伴奏,好吗?”突然她坐下来弹起了《红梅赞》,在乐曲里,她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
欧阳平风尘仆仆地从中门提着两个旅行袋上。他黑黑瘦瘦的,两眼炯炯有神。这是一个饱经风雨的人,已经完全洗脱了身上的学生气。表面上他是一个很沉静的人,感情不大外露,但内心却永远燃烧着革命激情的烈火。他像石头一样的坚硬、顽强、实在。
听到那熟悉的、扣人心弦的、略微带了一点哀伤的乐曲声,他呆住了。望着小芸的背影,激动地听着。
何芸弹完了,精疲力尽地扑倒在钢琴上,钢琴痛苦地发出了一声轰鸣。
欧阳平张了张嘴,但又紧紧地咬住了。他悄悄地,慌乱地朝门外退去……
何芸站了起来,“啪”地盖上了钢琴盖。
何 芸:结束了,永远结束了!(回过身来突然看见了欧阳平)啊?!
时间,空气,一切全都凝固了。
何 芸:是你?欧阳?
欧阳平:是我。
何芸忘情地扑上去,欧阳平急忙伸出一只手来,两人紧紧地握手,默默地相视。
欧阳平:我妈妈还在外头。
何 芸:梅伯母?
欧阳平转身出了中门。
何 芸:(不知所措地站了片刻,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哥哥!(也跟出中门)
何为从房间里出来,手里依然是那本书和那把大蒲扇。
何 为:(看了看钢琴)成天弹这个调,烦人那!(坐在沙发上出神)
何芸、欧阳平搀着梅林从中门上。梅林还只有五十多岁,但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一头银丝,一脸皱纹,枯瘦的身子,连迈步都极困难了。但她却几乎永远在笑!她好动,爱说话,永远对生活抱有浓厚的兴趣和充足的信心。无论面临什么样的打击,她都是那样安详、沉着、面不改色。人们常常会感到惊奇,这个瘦弱的身躯里,怎么容纳得了那么巨大的生命力?
何为听见脚步声赶紧往沙发上一横,把那本书捧起来看。
何 芸:哥哥,来客人了!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