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雷雨》前几天在学生公益场引起哄笑，在该剧中扮演周朴园一角的杨立新发微博表示不满，此事件引起关注。有现场观众也在网上叫屈，称这样老套的台词和表演离现在青年人的语境太远。但其实，在1996年前后，我第一次坐在剧场里看话剧《雷雨》，现场也同样是笑声不断的场景。当时话剧不景气，剧场里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一半人。我清楚记得我后面一对谈恋爱的男女一直在热烈地讨论剧情和人物关系，每一个人物出场都是他俩的笑点和闹点。在那个版本中濮存昕扮演大少爷周萍，现在这一版本的导演顾威扮演周朴园，而两次最严重的爆笑恰好也来自他们，一次是微胖的顾威老师上场的时候说出“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的时候，另一次就是周萍自杀枪声响起的时候，当然那个雨夜繁漪突然出现在鲁家窗户的时候，台下也是一片惊叫。

　　当时我也思考了很久，不明白这样一出大悲剧为什么会笑点频频？这大概就像《雷雨》的剧本里所表现的，除了周冲没有犯错之外，该剧中的周朴园、鲁侍萍、周萍、繁漪，更不用说鲁贵之流，都是曾经犯过错误的。正如我们面对台下的哄笑，仅仅责备一方无益，也许每个人都该找找原因。反正我是在那场“可笑”的演出之后，重新精读了一下剧本，发现了原来还有被观众经常忽略的“三大悬案”。

　　悬案一：周朴园是爱鲁侍萍的吗？

　　曹禺先生对周朴园不是简单的批判，周朴园是一个当权派，他出场的第一句台词就是“我的意思是这么办，没有问题了，很好，不送”，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在任何场合周朴园都是要掌控一切，对于繁漪这样爱情至上的人，和他想法不同的人，周朴园必须让她喝药，他认为她有病。但曹禺不是按照一个反面当权派去写周朴园的，而是塑造得有血有肉。在第一幕中周朴园就告诉周萍，“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为什么叫萍吗？”并要求周萍“为你的生母，把你的行为完全改过来”。同样在第二幕中，周朴园听出侍萍的南方口音，就开始打听“无锡那件很出名的事”，即便在和侍萍相认之后，周朴园也说道：“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从前顶喜欢的东西，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还有后面那句“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是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弥补我的罪过。”对于这些台词，有些评论家认为是证明了周朴园“伪善”的一面，但曹禺则亲口说过一句话可能驳斥这个观点：“初恋最是难忘的。”周朴园和侍萍当年是初恋，侍萍识文断字也会持家，是有魅力的。而且是侍萍生下第二个孩子鲁大海才三天的时候，被周家老太太赶出家门，为的是给周朴园找一个有钱体面的小姐挽救家庭经济状况，顺便说那个太太不是繁漪，繁漪是第三任太太。繁漪嫁到周家18年，但侍萍被赶走是30年前的事情。那当时，周朴园其实并不在家，他恰好在德国留学。所以侍萍被赶出家门其实不是他的主张，他一直后悔这件事，他跑到海边看到侍萍的绝命书和衣物，以为侍萍死了，还为她修了坟。

　　至此，我也可以肯定地回答，周朴园是爱过侍萍的。而且曹禺先生在有一个序幕和尾声的版本中（不是人艺的演出版本），曾写道晚年的周朴园和侍萍信奉基督教，一起忏悔的情景。还有些评论家质疑周朴园少爷的身份和侍萍下人悬殊的社会地位，是否能有真爱？但如果翻开历史，该剧发生在“光绪二十年”再往后推30年，大概就是1924年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个年代这样的故事并不鲜见，他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感情。

　　悬案二：繁漪和周萍只是暧昧还是乱伦？

　　我的答案是有乱伦的关系。繁漪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她的年龄和周朴园相差20岁，嫁入周家18年，生了17岁的周冲。在周朴园不在家的日子里，她和仅仅小几岁的周萍产生感情也是很自然的。周萍也曾在发生性关系之后说过“我恨我的父亲，我希望他去死”。但说到底，他可能还是一个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在《雷雨》剧作中，推动整个情节发展的就是繁漪和周萍的关系。第一幕中鲁贵就在给四凤讲这个房子闹鬼的故事，随后是周萍要离家，繁漪拼命挽留。他们之间的乱伦关系，曹禺不是按照传统意义“始乱终弃”的男欢女爱来写，而是作为道德极端腐朽来写。繁漪有正当爱和被爱的要求，当繁漪嫁入周家的时候，她正处在做梦的年龄，她曾经跟周朴园私奔，但随后她的梦破灭了，是她曾经把周朴园理想化了。而繁漪的反叛，同样让周朴园意识到他在这个家的统治不稳固了，所以他逼迫繁漪吃药。

　　曹禺曾经这样描述繁漪，“她有一颗强悍的心，美丽的心”。繁漪以为周萍爱上四凤是喜新厌旧，但实际上周萍是一个根本没有能力负责的人。在剧中繁漪的台词说道“我曾经像石头一样等死”，然后她成为周萍的情妇，获得了爱情，但当她在最后和周萍的谈判中彻底失望，并且在雷雨交加的夜晚看到周萍和四凤在鲁家紧紧地拥抱时，她看不下去了，死死地关上了窗户。她不能再回到“像石头等死”的状态。繁漪在《雷雨》中最为关键的一句台词就是“一个女人，不能受两代人的侮辱”，从这一点上来说，繁漪虽然是有着乱伦关系的继母，但她的命运也是最值得同情的。最后侍萍是沉默地发疯，而她是大喊大叫地疯了，繁漪这个形象是之前艺术作品中所没有过的。

　　悬案三：周朴园知不知道繁漪和周萍乱伦的关系？

　　我的答案是“不知道”。在第一幕中，周朴园从矿上回家，第一次和周萍谈话。

　　周朴园：你是我的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我听说我在外面的时候，你这两年在家里很不规矩。

　　周萍：（惊恐）爸，没有的事，没有。

　　周朴园：一个人敢做，就要敢当。

　　周萍：（失色）爸！

　　这时候周萍完全以为他和繁漪乱伦的关系传到了父亲耳朵里。但是随后周朴园的话让周萍一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送了回去。原来，周朴园指的是周萍整夜喝酒不回家，鬼混赌钱。

　　很多人认为周朴园是因为怀疑到了周萍和繁漪的关系，才让周萍给繁漪下跪，求繁漪吃药，而繁漪自然是受不了她的情人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其实不然，周朴园就是一个封建家长，从一开始他就跟周萍说过，“我认为我的家庭是有秩序的”，在周朴园的眼中，没有什么比“秩序”更重要，在他看来儿子请求母亲更为有说服力。繁漪面对周萍的胁迫，只能是息事宁人，喝完药转身跑了出去。在最后一幕中，周朴园揭开真相将该剧推向最高潮，结局当然在周朴园意料之外。凌晨两点，周朴园被繁漪喊到客厅，随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了侍萍就是周萍的亲生母亲，让周萍和鲁侍萍相认。这一点是繁漪万万没有想到的，同时这也暴露了四凤和周萍同母异父乱伦的关系，《雷雨》是以大悲剧收尾的，四凤怀了周萍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获悉真相之后惊恐地跑出去触电身亡，周冲不知道拉了她一把也死了。繁漪的台词是“冲儿，你该死，该死！你有了这样的母亲，你该死！”随后周萍开枪自杀，至此周朴园可能才如梦初醒，他所一直追求并努力维持的“我的家庭是圆满的，是有秩序的”，是多么大的一个讽刺。这一幕如果是周朴园之前就隐约感到的，他不会有这样的选择，这个戏的结尾也就不会如此了。

　　（实习编辑：邢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