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素人

　　回望孟京辉导演早年的戏剧作品，我们可以找到许多明星的身影，充满着理想的力量，青春、又陌生。廖凡《思凡》《关于爱情归宿的最新观念》《恋爱的犀牛》：“狠劲”“敢劲”廖凡最早是在90年代初，从电视里看到有关孟京辉在排练《思凡》的消息，他没有想到等自己1997年毕业后的第一部演出成功的话剧就是《思凡》，刚刚毕业的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话剧还是可以这么来演的。

　　廖凡第一次主演的电影也是孟京辉的《像鸡毛一样飞》，而且还是以“救场”的方式。孟京辉作为话剧导演执导电影，方式自然有所不同，竟然使一个演员在镜头前紧张到脸红，孟京辉决定换人，但临场换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来接，是廖凡特别痛快地“片场救火”，接了这个角色。孟京辉回忆当年尚还青涩的廖凡在人群中一站，他的眼神、做派、说话，让人就能一眼看出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进入表演的“狠劲”“敢劲”更具有特殊能量。

　　后来一起排话剧的时候，廖凡正好有机会参加一个香港电影名导的选角，明星众多，孟京辉看出来廖凡挺犹豫的，作为朋友便劝他，说去那边吧，别排这个戏了。但廖凡最终选择了留在孟京辉的话剧剧组，孟京辉深深感慨廖凡这些年“真不容易！他现在能成功，因为他一直在坚持。”而孟京辉的金牌搭档戈大立则透露：“廖凡是个极为用功的演员，他的用功程度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陈建斌《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热情耗尽

　　陈建斌是孟京辉另一部代表作《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的首版男主角。孟京辉曾评价道：“廖凡在《半生缘》中的表演，陈建斌在《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的表演、黄渤在《活着》中的表演，可以说代表了中国当代话剧表演上的最高水平。”

　　但这部剧之后，陈建斌就离开了话剧舞台。《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演完后，陈建斌跟孟京辉说，我得演俩电视剧去了。孟京辉以为他是没饭辙了，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陈建斌连房租都交不起了。当时陈建斌住在一个筒子楼里，一个月的房租是800块，但他身上只有5、600块钱了，再继续演话剧我就没地儿住了，所以他就转头拍电视剧挣点钱。

　　这一转头就是许多年，陈建斌再回到话剧舞台已经是多年以后了。虽然一直都有话剧在找他，但他多年来都找不到当时和孟京辉排话剧的那种热情。他说：“没有热情，话剧没法儿演。但我的热情在无数的电视剧和无数的电影里，消耗殆尽。”

　　胡军《秃头歌女》、《等待戈多》：中戏班长

　　胡军因为话剧演员的母亲的建议考取了中央戏剧学院。成了与孟京辉摸爬滚打创作《秃头歌女》、《等待戈多》的战友。

　　据胡军回忆，当时他和孟京辉还有郭涛、张一白、张扬等人成天玩儿在一起，穿着脏兮兮的大棉猴，为了多睡十分钟，不梳头、不洗脸、不刷牙就跑去上课，中戏的老师还夸他们“这样挺好，没功利心”。

　　胡军当时在学校和孟京辉排了不少剧，多半儿都是男一号，但毕业后到了人艺却开始了龙套生涯，作为曾经的班长，他觉得颜面扫地，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先锋戏剧上，后来又以影视走红。

　　郭涛《死无葬身之地》《恋爱的犀牛》《堂吉诃德》：话剧舞台圆歌手梦

　　郭涛是孟京辉的代表作《恋爱的犀牛》的首版男主角，也是中国第一个在话剧舞台上饰演堂吉诃德的演员。孟京辉认为“郭涛和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精神一脉相承，都特理想主义，不是一般战士。”

　　郭涛最喜欢的角色则是《恋爱的犀牛》中的马路，由他说出的“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这段独白，已经成了文艺青年必会背诵的经典台词。曾经有媒体评价1999年以前的先锋话剧舞台为“孟不离涛”。

　　郭涛的另一个文艺爱好是唱歌，虽然“外表不够俊美，与歌手基本无缘”，但2012年《恋爱的犀牛》千场时，孟京辉为郭涛在舞台圆梦，请他作为表演嘉宾现场演唱《柠檬》，十分动人。

　　袁泉《琥珀》《活着》：裸妆登台效果好

　　袁泉大学毕业后一个月，就已经站上话剧舞台排大戏了，在当时是不折不扣的素人演员。虽然袁泉在排练场努力扔掉常被宣传放大的“仙气”，但在孟京辉心里，袁泉绝对是最有女人味的演员——“很安静、很飘忽、有超乎一般女性的神秘感”。袁泉的化妆也与别的女演员不同。因为舞台灯光、距离的特殊，舞台妆会比影视妆浓很多，会强调演员的眉眼、轮廓，也做夸张的造型处理。但袁泉却多以近似素颜的淡妆登台，效果也很好。孟京辉分析，除了袁泉的长相本来就比较欧化外，袁泉的舞台气质也是她足以裸妆登台的法宝。

　　黄湘丽《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可思议

　　当被问到目前最喜爱的“孟氏演员”，孟京辉一点也不像其他导演那样打太极：“丽丽，必须是丽丽。她现在状态太好了。”

　　孟京辉口中的丽丽是挑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黄湘丽。而黄湘丽受到这样“表扬”的原因也颇具戏剧感。今年，孟京辉工作室创下5部剧在全国各地同一晚演出的盛况，《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在成都演出时采用了一个800人的大剧场，首演满场，剧组都挺高兴。但逐渐觉得不对劲，成都观众毫不理会即将开场，都在台下摆龙门阵、嗑瓜子、还有人抽烟、小孩子在过道里跑前跑后。而即将演出的是一场情感细腻的独角戏。黄湘丽毫不怯场地登台了，她甚至无视观众，弄弄这里、弄弄那里，居然让800个随时可能离场的成都观众入了戏。孟京辉眉飞色舞、喜不自胜，连连用“不可思议”夸她自信、能hold住全场。[NextPage]

　　达人登台

　　孟京辉先锋戏剧在艺术和商业上的开拓都引起强烈的反响，近十年的作品中，不少已经是明星的“达人”演员加盟其中，譬如刘烨、袁泉主演《琥珀》，夏雨、高圆圆主演《艳遇》，黄渤、袁泉主演《活着》

　　孟京辉说：“经常有明星见我就说‘咱们以后一定要合作一个话剧啊。’还有人举着酒扑过来表白他爱戏剧。真XX虚情假意！”孟京辉很能在第一时间就判定哪些明星可以合作，哪些不是真心，哪些压根儿就登不了台。“排戏和谈恋爱一样，“两个人得对上眼才行。”

　　而如何能对上眼？适合角色、条件好、易于合作、档期适合这些都是孟京辉不怎么考虑的问题。他更关注的是明星的内心能量：做戏剧肯定比做影视、电视剧寂寞，明星要是自己演话剧都不过瘾，那就别来了。你心里揣着事儿来，心怎么给表演发力？

　　但孟京辉作为个人风格极其鲜明的先锋戏剧导演，在和已成熟的明星合作中，摩擦难免，对此，孟京辉自称“有招”。

　　夏雨、高圆圆《艳遇》：从崩溃到灵魂附体

　　孟京辉对演员是“先把他摁到水里，再救他。先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他很慌张，这时候你给他一根宝贵的稻草，一旦他抓住它就会发挥全身的力气，这根稻草就能变大，变成一叶方舟，让他乘着继续往前走。”当那些“水性不太好”的演员，被强行“摁到水里”时，就会或多或少面临“危险”。例如当年一起与孟京辉合作《艳遇》的夏雨、高圆圆，就一度在排练过程中相当发蒙甚至崩溃，而孟京辉在这种时候也会开始不耐烦。但他认为排练场是一个特别奇怪的能量场，演员会在封闭的排练中，逐渐认识到其实表演没好没坏，只有恰当不恰当。《艳遇》的排练就使演员从崩溃到灵魂附体，激发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老天给的奇幻力量，夏雨、高圆圆发现“哦，原来我还可以这样”。

　　孟京辉称这方法是自己独有的：“有的导演就让演员光溺水，不知道要干嘛；有的导演就很安全，让这个演员坐在船上，最后演员和导演奔两边去了。所以最重要的是在他有溺水感的时候你还要去救他，让他感觉到这东西很重要。”

　　刘烨《琥珀》：非常幽默

　　但孟京辉否认自己控制欲强：“我愿意挖很多渠，让水自然流到一个地方”。孟京辉能抓住明星平时不为人熟知的一面，并表现在舞台上。比如当时经常在镜头前饰演孤独忧郁青春小生的刘烨，孟京辉就发现他其实有非常幽默的一面，便在合作《琥珀》时，将这一点与他既往的诗意风格融合起来，为刘烨打开了一扇以前影视作品中罕能企及的表演新门。而多年以后，刘烨在微博上成了因爱抢沙发爱搞笑而大红的“火华社社长”，孟京辉大笑称“他就是那样啊，与其让一个角色控制一个演员，不如让演员来控制角色”。

　　郝蕾《恋爱的犀牛》《柔软》：见棱见角

　　说起郝蕾，孟京辉则情不自禁感慨“我越来越喜欢郝蕾了。”大家都认可郝蕾在舞台上有能量，但总觉得她太过棱角凸显，但孟京辉却能从郝蕾身上发掘出女演员中少有的稳健、大气，例如《柔软》中，郝蕾饰演一个做变性手术的医生，却爱上了来做手术的男人，全剧一直在谈论性、变性的话题，非常直白坦率，但郝蕾却很干净、温柔地诠释了这部剧。孟京辉说郝蕾每个舞台处理都见棱见角，但十分圆润，“特奇怪！”

　　孟京辉：我没变，他们一直在变

　　说起明星演话剧，孟京辉有一套自己的看法：“明星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就不太明白有什么好看的。观众你买票来看话剧不就完了么。无视明星！这更牛X吧？”

　　孟京辉相信，随着观众看过的剧目越来越多，审美水平也会逐渐进步，“看过十部话剧的人和一部话剧没看过的人，人生都不一样”。所以话剧无需明星，喜欢的、有文化涵养的观众自会走进剧场。他甚至很执拗，表示愿意看话剧的就来，不喜欢的就别来，“你该干嘛干嘛去，想看明星？看你的电视剧去！不就完了么。”而在与明星合作的过程中，孟京辉也没有把他们当明星、艺术家，而是当做有共同美学趣味、生活趣味的人，这样大家合作起来就很舒服、流畅。

　　对于自己这些各有特色的作品，孟京辉认为他们的舞台性格是共不变的。即——舞台制作非常恰当、有形式感，演员表演极有现场冲击力，剧本有文学上的深度，又在剧场里有升级。所有的戏最后都是要直指人心、感动观众，不是简单的娱乐，而是娱乐、教育、想象、创造合在一起：“看我的戏剧，表面上好像挺有声有色、高高兴兴的，实际上内在有一种忧愁、有一种诗意，甚至有一种强大的孤独感。”孟京辉这样说，“有了这些东西，你一说出话来别人才能听得进去。”

　　从本文不难发现孟京辉挑选演员的标准：特别粗厚沙哑的东西和细腻纤细的东西都有。这种张力和变化，就是孟京辉所使用演员的鲜明标签。廖凡、郭涛、郝蕾、袁泉都不例外。

　　不少人因此说孟京辉慧眼，在演员还是未有太多经验与名气的“素人”时期就能选中他们进行合作。可孟京辉却认为这不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而是不自知的相互吸引。他说：“有能量的人会聚集在一起，有理想的人会聚集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大家气味相投，就在一起聊起来、玩起来、做起来”。

　　回想这二十多年，各路明星在自己的舞台上来来去去，一直在台下凝视着他们的孟京辉感慨：“我没变，他们一直在变。有钱了，有名了，热情更多或者更少，但这都很好，我需要不一样的演员站在我的舞台上。”

　　（实习编辑：邢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