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丹
5·12汶川大地震以后,在各行各业陆续开展了抗震救灾活动时,京剧界人士在湖广会馆也组织了一场义演。演出中,著名的马派传人安云武自己填词,套用《海港》马洪亮唱腔演唱了《中国人雄起坚强重建家园》,引来台下的阵阵掌声。
安云武14岁开始师从马连良,是其亲授的最小弟子,而他后来复排《海瑞罢官》,也只为还老师清白。采访中,安先生拿出珍藏的马连良生前用的拐杖,“这把拐杖老师逝世后,由师母送给了老师的文学顾问吴晓玲先生,吴先生故去后吴夫人又把拐杖交到了我手上,上面有吴晓玲题的词,是由他的好朋友和同学王世襄烫上去的。”言语间,安先生对于恩师的眷恋之情表露无遗。
而谈及传统京剧艺术的今天,安云武更是言辞激烈:“自从梅兰芳故去,京剧界就没有打大旗的人了,自从马连良故去以后,京剧界没有人站着了。”因为,在他看来,真正的艺术家最优秀的品质就是不为名利地站着。
一问才知他叫安云武
马连良是1901年生人,1962年马先生62岁,安云武14岁。这年年初,北京戏校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欢迎马连良校长就任。在安云武当时的印象中,马先生头发向后梳得很得体,身材修长,制服笔挺,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很有风度。他在就职讲话里不仅谈了自己从艺几十年的经验得失,还特别讲了“三白”(护领白、水袖白、靴底白)的重要。与其说是一个校长的施政演说,倒不如说是一堂生动的艺术讲座。
再次见到马先生就是他亲自挑选学生了。几个老生组的同学,分三天向他汇报演出。安云武头一次在这么大的艺术家面前演戏,十分紧张,愣是把“错认民妻理不端”错唱成“错认民妻理不当”,不但错了辙,还改了戏。要是在旧科班,非挨先生板子不可。而马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了笑。“多年后,小北哥(马先生幼子马崇恩)对他说,“那天老爷子在戏校看完你的戏后特别高兴,说又发现了一个人才。”
而马先生也曾在《就任戏曲学校校长有感》一文里写道:“今天我发现个小学生,不仅扮相好,嗓子好,而且在气度、动作上还很老练,一点不像十四五岁的小孩儿,一问才知道他叫安云武……”
就这样,从1962年开始,安云武就开始跟着马先生学戏了。
一个学生的最大幸福
“老师挑学生,第一点先看学生的自然条件,第二看学习的态度。我们几个都是马先生亲自挑中的学生。”
当时的马连良还身兼北京京剧团团长的职务,有时候无法亲自到校,就留下讲义和录音,由迟金声和李慕良两位助教教学。“我常常想,一个人学习,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就是所学的是当时时代的最高峰。学余派,谁是最高峰?当时就是王少楼先生,他不仅是位名师,更是位明白之师。他说得出,讲得透。而马连良先生是马派的创始人,又是个最高峰。一个后辈能有这些大艺术家引领你走进艺术的殿堂,难道不算是幸福吗?”
在安云武当时看来,像马连良那么大的艺术家何苦来教他们这些小孩,有那工夫他睡会儿觉不好吗?既不为名也不为利,仅仅就是一种责任。那一拨几个师兄弟的年龄相差都是六七岁,现在最年长的朱秉谦76岁,冯志孝69岁,张学津66岁,而他最小,60岁,安云武现在明白,老师是希望他们能在艺术上有一个自然的传承。“别看马连良先生只是小学毕业,但这不代表他的文化修养不高。文凭不代表修养,也不代表文化,学历也不等于能力。马先生本人从来不谈自己为‘马派艺术’,也不议论、不贬低任何人,并常常赞扬和提倡学习他人的长处。”但官方和民间对马连良先生的看法却是冰火两重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点播节目很多人点马连良的戏,而戏曲行业的官方杂志却连个封面也没让马先生上过。这至今也让安云武感到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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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善良不能当饭吃
20岁到38岁是一个人的黄金时段,然而安云武的这18年却是在远离故乡的河南郑州度过的,每年仅有12天探亲假。14岁见到马连良先生,20岁毕业便下放到河南18年,再回北京已经是38岁。所以安云武更觉人生苦短,只想做实事。
在河南京剧团时不能大张旗鼓地恢复传统戏,安云武就偷偷摸摸听唱片、记笔记、练功,念念不忘自己学过的东西。“我回到北京时,‘四人帮’刚粉碎,社会物质还不丰富,但也还不像现在那么浮躁。”安云武说他每年放假回北京都会去看望马连良的夫人,后来梅兰芳夫人把她接到梅宅去住,再去探望时就能见到侯宝林、吴晓玲、王金璐等梅宅的常客。
现在,安云武和老伴住在一套70多平方米的两居,女儿已经成家,老两口的退休工资也足够两人生活安逸。而难以想象的是1985年,他初回北京时,三口之家只挤在一间不足9平方米的小平房,夏天热的时候,他常常只能睡在胡同里的平板三轮车上。
“你看我今天的生活改善了,我可以说4个字——问心无愧。不要对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当事,那是别人的善良,不能当饭吃。那时候我闺女已经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我们三口子根本没法睡,晚上我就睡外面。”安云武说,人很奇怪,最艰苦的时候才能出成绩,也正是那段艰难时期他的成绩最多,《白莽台》、《四郎探母》都是那时候演的。“记得一年夏天的周日,天非常热,晚上还有演出,下午爱人和孩子都在家里睡觉,我就搬个板凳骑车去前门门洞那儿歇歇,糊里糊涂睡着了,结果过堂风一吹中风了,手脚冰凉动不了,我赶紧爬起来围着毛主席纪念堂跑,一直跑出汗来,才没耽误演出。”
一个乌托邦少儿京昆班
安云武1985年从河南回京的当年便开办了少儿京昆班。没有任何领导的指示,仅仅是从业人的本能和本分促使他做这件事情的。“我从河南回来,演出时虽然观众很多,但放眼望去全是花白头发了。当时我就想能不能给小朋友普及一下京剧。那时有三个困难,场地、资金、教师。我看中了北京少年宫,当时少年宫的领导还很拿不定主意,我就说您这有钢琴、舞蹈、芭蕾、绘画,怎么就觉得京剧不成呢?成不成实践看。于是我在少年宫讲一堂课,组织了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的学生来听,看看反应。因为我家和侯宝林先生家是街坊,我父母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两家也有很深的渊源。我从侯先生的相声里学玩意儿,从通俗入手,后来效果很好。于是少年宫免费提供了场地,请的教师是义务的,学生也不用交费,是一个完全乌托邦的少儿京昆班。”
正是这个乌托邦的少儿京昆班,却还请到了四位国家领导人的夫人做名誉团长,并在当年就带队进入中南海演出。这批学生里面就有谭正言、李阳明、康静等一批当今的优秀青年演员。再后来,全国各地陆续都有了少儿学京剧。“我不需要别人给我发奖状、发奖金,前年央视青年演员大赛,他们获得金奖时我就特别高兴,这就叫没事偷着乐。”安云武先生说。
京剧进校园是好事
今天,在陆续开展的京剧进校园活动中,一些大学也有了京剧社团、京剧研究中心,也经常请一些名家去举办讲座。
对此,安云武说自己一直就很喜欢和年轻人交流,“京剧进校园,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但喜欢京剧就还要思考京剧的现状和历史的经验教训。这些问题搞不清楚,就谈不上发展,糊里糊涂做事情是永远做不好的。”
为什么现在不出新的流派了?为什么四大名旦也都出现在以前?安云武说,所有的艺术都有自己的发展规律,绝不能强行干预。今天的中国,经济发展,国家稳定,人民群众也开始对于艺术有所需要了。但是,艺术的变革创新就需要艺术体制的首先变革与创新。“我觉得该反省的时间到了。”安云武最后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真正的领军人物都不在了
自从梅兰芳故去,京剧界就没有打大旗的人了,自从马连良故去以后,京剧界没有人站着了。为名、利、为住房,或者为子女,大都有求于人。我只算是个不见得合格的演员,谈不上是艺术家。他们最优秀的品质就是站着,人最基本的特征就是直立与思想。艺术为什么停顿了?就是因为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人事关系上了。艺术是纯洁的,我可以坦然处之一切,是因为我多了那么一点自信。
今天的京剧进校园也罢,大学生学京剧也罢,都是在民族自救。其实所谓的国家安全,除去国防、经济以外,文化也很重要。日本的歌舞伎就保护得好,他们把艺术家当国宝一样供奉。而咱们的四大名旦、四大须生没有了,连四小名旦也没有了,真正的领军人物都不存在了。现在已经到了京剧戏曲存亡的关键时刻,现阶段咱们有责任恢复她。
(编辑:正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