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鼓子曲传入南阳后发展成曲剧和大调曲子,大调曲子像秀气的“大女儿”,在高雅的演唱中维持着一种小众格局;曲剧则像泼辣的“小女儿”,风风火火走入民间,在自觉而迅速的通俗化过程中赢得了超高人气。
因为缺乏文字资料的佐证,具体追踪其中的渊源流变是十分困难的。
河南省艺术研究院曲艺史专家张凌怡先生说:“中国曲艺有史无记,因此曲艺立碑将是无字碑。”
张凌怡先生目前正在编纂《河南曲艺史》,这是河南第一部曲艺史,也是国家级科研项目,全国只有河南立了项。
河大教授张长弓先生在他的专著《鼓子曲言》中讲道:“鼓子曲渊源于明代俗曲,当无可疑……据口耳相传,鼓子曲初见于开封,后来分出三支,周口一支、禹县一支、南阳一支,之后,禹县、南阳两支合流。”
明代俗曲源于宋朝的汴梁小曲,北宋时的宋惜姣、李师师皆为唱汴梁小曲的红歌星。到了南宋,文化中心南移,但汴梁小曲仍在发展,明代演变为俗曲,清代再演变为开封鼓子曲,之后形成南阳大调曲子。
开封业余鼓曲社最盛时有七八十人,演出不收费,一般是遇喜庆之事(迎亲、生子、祝寿等),由东道主写请柬送给社头(鼓曲社的组织者),再由社头通知曲友,按期赴约。
1938年日军占领开封后,曲友外部生存环境恶化,加之开封的鼓子曲词雅难懂,曲调复杂难学,学鼓曲的越来越少。鼓子曲的发生地开封,成了鼓子曲最先衰微之处。
鼓子曲落户南阳后,获得了极大发展,这中间有个“地标”式的地方——南阳第一个唱大调曲子的茶社邓县(今邓州市)南阁楼曲子茶居。
2006年4月7日,记者站在邓州南关一个小十字路口东北侧一片空地上。往前数近百年,这片长了几棵杂树、堆着水泥板和垃圾的空地终日有丝弦声萦绕,有茶香轻飘。那是1912年,民国政府邓县第一任县长上任时,在茶居接见了全城士绅,特邀曲友马腾龙、马万寿、赵金铎等人在此演唱。从此茶居成为鼓子曲经常演唱之地,这也是鼓子曲从厅堂走向茶社、走向广大民众的重要一步。
有了第一个曲子茶居,才有了邓州城内小东关(现团结路)一条老街上密集的唱曲茶馆,最盛时有10多家。
小东关是条老街,两边门面全是铺板门,老房子上长着高高的瓦松,进了茶馆,墙壁乌黑,靠墙摆台电视机,墙角放一口大水缸,小茶桌、骨牌方凳或长条凳上坐满茶客,多是老年人。走了四五家茶馆,皆如此。问老茶客还想不想听曲,答:想听,但现在唱家少了,只好看电视。
有了这第一个曲子茶居,才有了遍布全南阳的无数的茶社,从厅堂到茶社,场景变了,市民、小手工业者(包括部分农民)和商人参与进来了(在此之前演唱者多为地方的精英阶层),他们带着浓厚的个人趣味开始演唱通俗的鼓子杂牌之后,鼓子曲才在南阳一带真正繁盛起来。
鼓子曲进入茶社,促成了大调曲子和曲剧这两个“女儿”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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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妹”曲剧靠通俗赢得超强人气
河南人谁不会哼两句“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陈三两迈步上公堂”呢?这是走平民路线的“辣妹”——曲剧。
曲剧是河南第二大剧种,从1926年登台演出到新中国成立前夕,短短23年的光景,以惊人的速度普及到河南的城乡,进而扩展到安徽、湖北、陕西、山西、河北、江西、福建等省。在全国200多个地方剧种中,曲剧排行前10名,在河南20多个地方剧种中,为第二大剧种。戏剧界人士认为:曲剧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以如此罕见的速度,迅猛崛起于中国戏剧之林,这在中国戏剧史上的确是一个奇迹。
至于唱腔特点,南阳市群众艺术馆原馆长李长溪有个很形象的比喻:大调曲子的唱腔如楷书,一笔一画比较规范;曲剧自由、委婉随意,像行书草书比较流畅。
清末民初,曲友们进了茶馆,鼓子曲里出现了在茶馆弹唱的茶馆曲子,鼓子曲更加普及和通俗。茶馆曲子出现的同时,又出现了“高跷曲子”。相传洛阳南郊有位叫王凤桐的秀才,是个狂热的鼓子曲友,他逃荒到南阳当塾师,课余常为村中鼓子曲同乐社抄编曲词唱本,人称“老编先生”。他返回洛阳故里后,开创了在民间社火踩高跷中演唱鼓子曲的新形式,把原来“不说不唱的哑巴跷”化装成四个角色:相公、姑娘、丫环和和尚,用鼓子曲的曲本和唱法,又扭又唱。清光绪六年(1880年)农历二月二十二,在洛阳关林庙会上,老编先生的高跷曲子打败了所有的哑巴跷,于是这种演出方式传遍洛阳所辖10县以及汝州、陕州所辖各县。民国后,这种高跷曲子不但盛行于洛阳、豫西,也传入南阳各县镇。
茶馆曲子与高跷曲子,对鼓子曲的普及和传播产生了重大作用。而鼓子曲随着参与者的急剧增多,逐渐形成雅派和俗派。雅派多为士绅、文人、富商,他们常唱《红楼》、《三国》等文雅曲目,使用大牌子如“劈破玉”、“满江红”等,演唱遵照旧制“闭目端坐,耸肩拔顶”(坐姿非常端正之意),常在富豪之家厅堂演唱,被称为“客房台曲”。俗派多以手工业者、小商小贩、市民、农民为主,喜爱唱些通俗谐趣、婆婆妈妈的曲目,如《小二姐做梦》、《李豁子离婚》等,所用曲子也是小牌子、杂调居多,如“鼓子头”、“鼓子尾”、“诗篇”等,常在集市茶馆、农家院落演唱,群众称其为“针线笸箩曲子”。
上世纪20年代,洛阳、南阳一带的俗派曲友与高跷曲子进一步结合,辅之以说白、表演、动作等,去掉高跷登上村中的庙台,或用几辆牛车对成台子进行演唱,被称为“曲子戏”或“小调曲子”(新中国成立后称曲剧)。一时间小调曲子成为时尚。南阳一带坚持厅堂演唱的曲友们为标明自己为“正宗”并与“小调曲子”相对应,将自己坚守的传统鼓子曲改称为“大调曲子”。鼓子曲养育的“两个女儿”就此踏上不同的道路。
曲剧当时怎么受欢迎,70多岁的张凌怡先生谈起儿时往事:“我的老家禹县(今禹州市)是小调曲子窝,解放前我十几岁时一街两行都是自拉自唱的,老百姓走夜路唱的就是小调曲。集市上有很多唱本叫卖,一两个铜板就买一本。曲剧班子在场院里就能演出,几辆太平车一对就是舞台,‘踩台’的丑角,唱些风趣的唱词,小孩子很喜欢。”当时汝州曲剧社盛极一时,定期活动的曲剧社就有近70家。
曲剧后来广泛吸收了其他曲种的一些东西,伴奏乐器也逐渐增多,成为健全的“文武场”,形成完整的地方戏曲,并在以后的岁月中出现了一大批优秀演员。1959年,著名作家田汉在观看“曲剧皇后”张新芳演的《陈三两》后,连连说:“演得太好了,你感动了我!没想到曲剧这么美,这么富有表达力,叫人忘不了!”上世纪50年代河南拍了两部电影,一部是常香玉的《花木兰》,另一部就是张新芳的《陈三两》。
河南人谁能忘了曲剧中的“陈三两”、“小苍娃”、“寇准”、“高秋芳”等人呢?与此同时,又有多少河南人知道曲剧的同胞姐妹大调曲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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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大调曲子高雅中维持小众格局
曲剧的蓬勃发展对大调曲子是有震撼的,高傲的“姐姐”虽然带有轻视地将其称为“小调曲子”,但这个“与工农相结合”的“妹妹”还是影响了它,它变得更通俗化,民间唱曲者也更多了。
南阳在清代时开辟有驿道,从北京至云贵,多取道于此。驿道又紧靠白河码头,成了南船北马水陆交通要道。随着商贸往来,晋、陕、川、鄂等地的曲子和声腔先后融入大调曲子,使之得以充实和发展。
清光绪年间,南阳市石桥镇的鼓子曲友王庚轩府试中秀才后进北京谋官,结识了北京的一个曲艺发烧友王某,王某赠送了他十三段子弟书《露泪缘》,他将其带回后邀请大调曲友设曲改词反复弹唱,这便是大调中“红楼”曲目的由来。此后他借经商之机到皖、鄂、陕、川等地广采曲子。他的老乡郝吾斋向他学习习唱与演奏,并以自己的家为中心常邀曲友弹唱并资助贫苦曲友。他本人擅唱“三国”、“西厢”等曲词。两人同是南阳“清雅派”的代表人物。
南阳市区喜唱大调曲子者甚多,至今知道的光绪年间所谓的腕儿就有十五六位。他们分别被尊为“曲圣”、“曲子状元”、“五虎上将”、“曲子旦”、“曲子丑”等。这些曲子名家,有的行医,有的经商,有的是小手工业者,自娱自乐,但已经不再单纯追求高雅清逸的情趣,从他们的雅号中能够看出来,大调已脱离早期“孤芳自赏”的阶段,进入雅中有俗、俗中见雅的时期。“曲子丑”张宝歧善唱《斗鹌鹑》、《狗咬狗》等富有生活情趣的俗段子,诙谐幽默,极受欢迎,一般上了场就下不了场,因此他常常等别的曲友唱完再唱,以免曲友难堪。俗段子的名唱家也拥有大批粉丝,大调曲子层次更加丰富。
最能显示出大调曲子“雅中有俗、俗中见雅”特点的,是“曲子圣人”汤印侯。
汤印侯出生于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他“声如洪钟,震沉落花”。年轻时已负盛名。他与开封鼓子曲演唱者相交甚厚,在南阳唱法的基础上,革除“汴派”腔多词少的弊端,吸取其快、中、慢三种唱法之精华,创新唱腔,令人常听常新。他演唱的曲目雅俗兼有,更能见景生情,随时随地即兴编唱,一反大调呆板的坐唱。当他到新开业茶馆或商行助兴演曲时,他往往先暗自巡视一周,入座后应弦而唱,将生意字号、规模设置、掌柜伙计,甚至楼梯层数,都能合辙押韵唱出来,一时名声大振,追随者甚众。
汤印侯重气节,讲仪表,入场唱曲,正襟危坐,目不斜视。1943年春,他为避战乱,客居湖北老河口。农历九月底,他同当地曲友数人到约定地点聚唱,途经伪“皇协军”队部门前,伪军中队长要他到队部唱曲,他断然拒绝。几经争执仍被阻行,他大怒骂道:“我汤老爷的曲子是唱给人听的,岂能给狗唱?”十几把刺刀一齐刺来,汤印侯倒在血泊中仍怒目圆睁。
透过汤印侯改革汴派唱法,反映出当时开封仍有鼓子曲的演唱,而且依然是“腔多字少的清雅之曲”。汤印侯改革的不仅是唱法,还包括那种清高自傲、不食民间烟火的小众格调。比较开封、南阳两地,开封之所以过早衰微,正因其崇古守旧。南阳得以兴盛,正因其不断的革新与发展,特别是朝向通俗化发展。
开封鼓子曲落户南阳后,发展成曲剧和大调曲子,当时南阳邓州城内小东关的一条老街上密集着唱曲的茶馆。从厅堂到茶社,场景变了,更多的市民、小手工业者等参与进来,他们带着浓厚的个人趣味演唱通俗的鼓子杂牌,使鼓子曲在南阳一带真正繁盛起来。图中这片堆满垃圾的空地就是当年南阳第一个唱大调曲子的茶社——邓县(今邓州市)南阁楼曲子茶居的所在地。
(实习编辑:姜维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