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干
文学界面的延伸
文学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以前我们认为这种变化是一种文学的边缘化,但边缘化的描述显然不能说明当前文学的面貌,边缘是相对处于中心而言,而文学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就远离中心,也已经20年了,边缘了20年就不是边缘了,而是一种常态了,所以认为文学在进一步边缘化,这是一种偷懒的说法。边缘本身是一种比喻,并不能说明文学的内涵和外延。
进入21世纪之后媒体的迅速发展和膨胀,造成了媒体的多样性、快捷性和个人性,原先的纸质媒体和电视媒体并驾齐驱的局面被日益发达网络、手机等多媒体瓜分、侵蚀,多媒体的共存造成了信息爆炸,信息堵塞,同时又信息厌倦和信息匮乏。
文学这一农耕时代就出现的特殊载体,它的信息域在宽度上变小,在深度上也难以掘进,文学和读者的触发点在减少,文学以前能够家喻户晓的原因就在于它是前传媒时代的一种准媒体,因而是火炬,是匕首,是投枪,新时期的文学较好地发挥文学的巨大功能,或者说释放了文学所有的功能,但随着媒体的发展,文学慢慢回归到一个应有的地位。
今天文学边缘化的同时,又是文学的参与的无障碍化,以前是少数精英从事的高端行当,如今因为网络的无门槛介入和手机的普及,变得越来越大众化和日常化。博客的火热,在线阅读的火热,说明这些软文学的载体已经日渐取代没有互动的文学单向传媒。博客的最大特点不仅仅是个人情绪的无障碍表达,而是在于它的受众(网民)的介入,跟帖留言是博客的一个重要部分,阅读博客和跟帖正是开放的文学开放的文本一个重要表征。
当时的文学几乎成了众生之门,文学肩负着媒体、娱乐、认知、审美、教化、历史、哲学诸多的功能,文学的作用因此也在特定的历史情状下被放大,尤其在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文学的社会性空前绝后,文学的使命感卓尔超群。也就是说,文学往往在历史的转型时期,特别是有一个相对专制的时代转向相对民主时代的时候,具有超强度辐射力和穿透力,也就是名噪一时的“轰动效应”。这是文学的最高境界,但并不是文学的正常状态。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把文学在一个非常社会的语境下的放大的功能,来作为判断文学在常态社会里的参照系数。
虽然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已有敏锐人士预感文学失去轰动效应,但文学真正失去轰动效应还是在90年代以后,尤其在1994年以后,因为90年代中期媒体的迅速发展,娱乐文化的广为流行,文学慢慢要借助媒体和娱乐来推销自己了(这以前文学是蔑视娱乐和小觑媒体的),作家要出名也要媒体炒作,甚至还要制造点八卦新闻来“装饰”自己了。文学的面貌被还原了,或者说在一个商业社会里、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里,文学回归到一个应有的位置。“边缘论”也就由此产生,当然参照系是以80年代的超级辉煌为依据的。
进入新世纪以后,文学在发生着深刻的裂变,一方面是传统的文学领地在缩小,传统的文学影响力也在受限;另一方面新的文学形式、新的文学的影响又在聚集人气,又在影响新的人群。同时,这新旧两股的潮流也产生了一些碰撞和交叉,围绕文学在网上产生过的一些争论,就是这样有趣而无序的“秀”。在另外一层面上,传统文学的界面已经被突破,文学的延伸正酝酿文学的裂变,这种裂变并不是让文学更加边缘化,而是催生新的文学运动甚至会产生新的文学潮流。
文学的拓展和新变
首先,作家身份发生了变化,原先外延和内涵被拓展,作家和作家队伍比以前更为庞杂和丰富。以前确立作家的身份,寻找作家资源,一个非常可靠的依据就是在当地作家协会注册的人员。因为那个时代的作家基本上是以作家协会为圆心画圆的,也就是说,这些作家的身份也是通过作家协会来进行确认的。当时作家的队伍基本是相对稳定的,而今天作家队伍呈现出多元发展的趋势,一方面是传统组织作家协会依然在发展作家、繁荣文学方面尽心尽力,另一方面随着自由撰稿人的广泛出现,随着网络作家的大批涌现,作家协会已经罩不住这些新的作家新人类,作家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被迫被拓展、重新命名。比如,我们以前有业余作者这个概念,但今天看来这个概念有些多余。“业余”是相对专业而言,而现在专业作家的发展虽然没有被禁止,但发展的前景不可乐观,也不被政府提倡。更重要的是,“业余作者”这个概念,原先是作为作家的候补力量和基础力量出现的,也就是说作家和“作者”是有区别的,中间的距离有时候是不容易逾越的。
有人写了一辈子文学,也可能没有获得作家这样的称号,从作者到作家的提升是必须达到某种标准,是必须得到某种机构确认的。但今天,作者几乎成为著作权人的代名词,写作者都可能被称为作家,网络作家业好,“80后”也好,原先的业余的非专业作家的内涵剥离殆尽。今天作家从原先的社会身份已经转化为一个社会职业,作家,多指靠写作生存的人。很多草根,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作家。作家原先被钦定的光环消失了,但作家的人数和社会影响反而在发散。我们已经很难认为专业作家是文学创作的惟一主流力量了,至少在图书出版方面传统作家和非专业作家相比,非作协系统的作家在文学市场上的份额要强于所谓的专业作家。这些新的作家和网络这些新媒体一起成长。[NextPage]
在网上很多有匿名写作者,带着马甲写作也是作者身份变化的一种,光是网名和笔名就完全不一样,笔名大多两个字,而网名常常四个字甚至五六个字,很多网上的匿名写作者在获得广泛认同之后才暴露真实的身份,2008年汶川地震后,流传的那首《孩子,抓紧妈妈的手》,真实的身份很长时间内都以匿名的方式被传播。
第二,文学的载体在延伸、在发展。原先承载文学的载体比较单调,主要集中在文学期刊上。80年代作家的成名之路都是以期刊作为跑道的,今天期刊固然是文学的跑道,但网络、图书、博客、影视也同样成了文学的跑道,在这些新的文学通道上,已经成长了一批文学新人,传统的作家、传统的文学也开始正视这些新的跑道的功能。2006年风云突起的博客写作,不仅让很多的网络文学青年迷恋,同时也聚集了一些知名作家。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以后,在网上掀起了一股民间诗歌浪潮,通过转帖的方式被人们迅速传播,继天安门诗歌运动之后又一次震撼民心、表达民意的诗歌运动,让沉寂多年的诗歌在一夜之间复苏。这比我们的诗人和诗歌刊物去呼吁拯救诗歌要有效的多。还有开始在国外流行在国内也渐渐兴起的手机小说,通过手机这一更快捷、更方便的载体来传递小说,谢望新的手机小说《中国式燃烧》虽然只是尝试,但表明传统的作家也开始对新的文学载体的运用。
在线写作也是值得关注的真正的网络文学,以前的网络文学基本上还是书面文学网络发表。而在线写作则是海量的、变化的、不确定的和未知的,它势必比较粗糙,但又是和读者互动的、鲜活的、不规则的。这样的文学在脱离了三审制度之后,更自由也更无序了。这无序正是网络文学比传统文学更有诱惑力的原因。罗兰·巴特曾经想制造作者之死读者诞生的的理想文本,但没有真正的实现,《恋人絮语》这一实验文本也没有得到认可。今天通过网络这一理想得到了完美的实现,网络的开放性和共时性为开放文本提供了硬件,读者(网民)的及时介入和随意的发挥,罗兰·巴特说的读者真正诞生了。读者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有了发挥创造的可能,这也就是今天网络文学为什么火爆的原因。还有就是困扰出版社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什么一些网上火爆的作品变成纸媒以后,销路平平了,因为那些在网上火爆的作品有共时性参与的功能,变成纸媒以后参与功能丧失了,读者成不了作者了。
第三,文学的类型在延伸,软文学悄然问世。以前我们划分文学的类型,无非是从文体上去确认,小说、散文、诗歌、戏曲四大块,或者从纪实、虚构的两大块去区分,最多也就划分为纯文学、非纯文学两大阵营。而近年来,出现一些新的文学品种,既不是纪实也不是虚构。像博客更是一个新的文学综合体,博客本来应该是纪实性的文字,因为它是一个人日记的连续。如果作为文学,也应该属于私文学的性质,但它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个人的微型文学刊物,而且它的互动性,大量“跟帖”的产生,已经让这个私人空间变成了一个新的公共空间。类似博客这样的载体,虽然和传统的文学反差极大,但博主都是以写作者的身份在开博,而写作者我们以前往往称之为作者,以区别专业写作作家,也就是说是文学的后备力量,而且,博客里文学的元素又非常多,所以它应该是一种软文学。前网络作家安妮宝贝或许可作为软文学的代表,2005年她出版的那本按照日记方式写就的《清醒记》,可以说开了博客文学的先河。安妮宝贝的文章经常游移在小说和散文之间,是一种交叉的跨文体写作。
评价体系的再建与归位
很显然,文学界面的延伸,文学功能的拓展,撑破了原有的文学的内涵,它给我们带来新的变化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困惑。
文学的界面扩大了,文学的纵深并没有相应地得到发展,可谓是得到了长度和宽度却丧失或淡化了深度,文学的深度问题平面化和简单化了,甚至被娱乐化了。
进入文学的门槛低了甚至是无障碍进入了,意味着文学的平民化和草根化,但同时文学的快餐化和垃圾化也与之共生。原先文学的门槛和台阶被网络这个自由进入的自由港取代,当读者等于作者,文学的那股神秘力量和应有的自尊也不自觉地打了折扣,文学的泛化让文学的含金量更加稀缺,这也是文学的受众减少的另一个原因,。
文学的界面扩大了,文学评价的体系并没有随着界面的扩大而得到相应的改变,传统的评价体系面对新的现象极为尴尬,因为两个不同文学系统要求同一种话语来评价,就容易出现了不对称、不买账、不得力的情况,因而文坛出现了内在的冲突和不平衡。曾有人善意地以教导者的身份去捧“80后”文学,但遭到了“80后”无情的奚落和痛斥,反而加深了新旧文学的裂痕。因此迅速探索、建立一套适应新的文学界面的价值评判体系,或者调整原有的价值系统,是重新确立文学尊严和文学权威的关键。比如,什么是好的值得提倡的博客,什么样的文体具有软文学的价值,传统文学的哪些要素是不适合今天文学发展的,等等,都要进行清理和甄别,否则,就会出现以往那种批评和对象不对称,长此以往文学就真的会出现巨大的鸿沟,一边是恪守传统的文坛,另一边是在新媒体时代如鱼得水的。
当前文学内部一个深层次的差异,就在于传统的文学是反商业的社会活动,而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新文学活动则是建立在商业性的基础上,前者是要作用于人的心灵和思想,后者则要首先吸引住读者的眼球,不同的出发点必然会导致不同的目标,而不同的目标评价系统也是不一样的。再往深层次里说,传统的文学是作者为中心的文学,要写革命文,先做革命人,作者常常被人格化和神格化,所以鲁迅有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的美誉,而后者是读者为中心主体的文学,作家要适应读者,而不像传统文学那样让读者去适应作家。中心不一样,就出现不同的主体价值观,评价的错位也是必然的。
新世纪文学出现的动态的不规则的运动,提供了许多鲜活的文学情况,也为我们提出了很多的难题,不是边缘的难题,而是不规则的困惑。文学在今天依旧是我们社会生活重要的精神现象,我们无法也不能去回避,文学界和批评界也面临自身的拓展和延伸,才能应对新的现象、新的命题,才能正确解释或者进行真正的对话和沟通。
(实习编辑: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