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敢
诗人、诗派和诗史研究的论著浩如烟海,但对它们进行再批评、再研究就屈指可数。显然,杨四平的《中国新诗理论批评史论》在这方面是一项可贵的学术推进。
这是一个庞大复杂、有相当学术难度和重大实践、理论意义的选题。四平从事诗学研究十多年,长期以来对诗坛的动态、诗歌现象进行即时性、追索性的研究,是一位勤奋、敏锐、有鲜明艺术个性的在场诗评家和理论家。他对中国新诗理论批评诞生的历史文化语境、观念演变,对诗学论争、诗美流变的对立、分化、整合等诸多理论问题作学理性系统全面的深入研究,对百年来重要的诗歌现象、诗学命题、诗论作出了深入阐释与判断。经数年艰辛,史海钩沉析疑,烛幽发微,写出洋洋近30万字的“史论”。
史学研究,忌有史无论,或有论无史。文学史研究必须遵循历史尺度和审美尺度的统一原则。研史是为了观今或通变,就是将历史还原的同时,观照当下,将历史性与当代性融为一体。四平的“史论”研究,在历史与审美、历史与当代两方面达到了较为完美的结合。
“史论”首先返回历史情境,在历史镜像中镕铸自己的生命,使死寂的图像复活。“史论”既体现作者尊重历史的严肃态度,明知历史不可能完全还原,依然努力接近本体,还历史本来面目,对曾被误读、高捧、遮蔽的诗人与诗派等等,重新定位判断,作出深入阐释,较好地完成文学史意义的科学把握。在论述中,理论演绎与作品阐释相结合、宏观审视与微观剖析相结合,显示出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朴实文风。
例如第一章第二节对梁启超“诗界革命”的辨析,认为他是晚清诗坛的盟主,其“诗界革命”带有强烈的异质性和挑战性,“革命”观念构成了现代动力,具有求新精神,进而指出梁启超对新诗的贡献主要在三个方面:力倡“破坏主义”,使诗歌具备了强烈变革精神;提出要修补“文”与“言”分离的裂缝,使诗歌走通俗化、大众化的道路;“主张‘诗不一体’,打破诗歌形式的板块,使诗歌写作呈现散文化倾向。”我以为四平的这些概括评价是客观的、公允的,经得起历史检验。
面对百年新诗理论批评的宏大历史,选择何种角度切入是个难题。四平以超凡的智慧以“现代性”作为视界和逻辑起点,并将之作为贯穿全书的主线,既把握了百年新诗理论批评演变的审美特质,又能贯穿近代、现代、当代新诗理论批评的历史,将新诗理论批评的漫长历史长河原生态显现。
对新诗现代性的诉求,“史论”第四章有相当精彩的论述。所有诗派在追寻现代性的历史进程中,九叶诗派走得最远,取得成就最高,代表了中国新诗现代主义诗歌艺术不可企及的高峰。四平指出袁可嘉和唐湜是推动“现代主义诗论从偏至走向综合”最具理论深度的重要理论家。这种“综合”诗观确实准确把握了九叶诗派的诗艺特质,指明了新诗审美追求的走向,富有见地。
“史论”鲜活的血脉和充满诗意的表述集中在第七、第八章。四平深知,文艺思潮与社会思潮密不可分,尤其新中国成立后至粉碎“四人帮”的新时期更是如此,推向极致。事实上,长期以来,四平的诗学研究,总是关注社会发展,扫描命运轨迹,探究人性底蕴。例如对朦胧诗、新生代诗歌的研究便是如此。四平在“史论”中非常清晰明了地揭示这两个诗潮出场的国内外的文化背景,追索其不同的诗学源头。前者沿着现代主义的路径,承传九叶诗派神韵,使冰封断流数十年的现代主义诗河重新流淌奔流。在诗歌思想内容上多表现为启蒙现代性的强烈诉求,人的解放,失落主体的凸现,人的类本质的还原成为时代的呼声响彻诗坛。在艺术上的宏大叙事,主题的多元与多意象迭加形成网状的结构等,极大地拓展了诗歌表现的疆域和审美的时空。后者伴随大众文化的勃兴和对朦胧诗的反动而崛起,并在后现代主义文化语境中名声大振,独领风骚。我以为四平对这两个诗潮的定位阐释是非常准确的,是科学公正的。
尤其“史论”所呈现新生代诗歌的原生版图,资料之丰富翔实,点评论析之精当鲜活,令人惊喜折服。四平对林林总总的诗派来路流变烂熟于心,如数家珍,举重若轻。并以“春秋笔法”,不虚美,不隐恶,大胆作出评骘判断,显示出传统学人的节操风骨和年轻学者应有的学术品格。例如对第三代诗歌诗学地位的确立,四平从“传播空间的生成”、“语义空间的建构”、“历史形象的呈现”、“合法性的确立”四个方面揭示这一诗潮形成与发展的原因及其历史进程,从而驳斥第三代诗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谬论,充分肯定其文学史的重要地位和诗学追求。同时指出,在众声喧哗的消费时代,泥沙俱下,有的诗派追求官能刺激而放逐伦理底线,有的诗派追逐狂欢而放弃诗美的建构,有的诗派刻意营造诗的迷宫而走向玄学。四平指出,诗学无边界,金戈铁马,杏花春雨均可入诗。审美与道德必须有底线,绝不能失范和失度。这种警示,如清风吹拂诗坛,予人清凉和慰藉。
(实习编辑: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