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了六届的中国艺术批评家年会了,六年来,我们的批评界不断地讨论艺术批评的有效性,个别年轻气盛的,甚至为此不惜开骂,统而曰之:中国没有艺术批评。
一般意义上我也同意中国没有艺术批评。极“左”时代,艺术批评是革命大批判,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好不得意。当年最著名的批判家是臭名昭著的姚文元,以至后来有了让人生畏的“姚体”,那种无限上纲上线、随便捕风捉影的文笔,别看今天已成历史,偶尔之间,仍然有人乐意效仿。延至改革开放,据说逐渐有了真正的艺术批评,出名的倒是几个艺术家,比如吴冠中,提出“形式美”,虽然论证方式是散文化的,感想而已,但不妨成为新时期有“创见”的艺术批评的重要标志。后来吴先生还提出“笔墨等于零”,更引起传统国画界的激烈反弹。幸好吴先生本来就不是国画中人,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批评家,所以激烈了一下,也就不了了之了。倒是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的一番言论,号召政府取消各级美协和画院,热闹了一阵,随着他的去世,也就偃旗息鼓了。人们不仅忘记这位一生直言的艺术家的最后直言,而且相反,美协和画院却在新一轮进入文化运动的官僚资本的强烈刺激下,空前而又少有地繁荣了起来。这大概也是艺术批评无效的一个明显例子罢,如果吴冠中先生属于“艺术批评家”的话。
李小山原来是学山水的,内里却喜欢文学,有长篇小说的个人实践。他在恰当的时候,不失时机地发表了一番宏论,率先点名讨伐国画大家,宣称“中国画已陷入全面危机”,说通俗一点就是,这传统玩意快要完蛋了,一下子就引起了国画界少有的愤怒,以至热议四起,呼应与辱骂同时兴起。其出名程度,今天所有写作过去30年艺术批评史的人,都不得不提及,把它称为“中国画危机论”。其实,如果有兴趣重新审视为李小山奠定艺术批评家声誉的这篇著名文章,我不得不指出,它更是一篇激情散文,其中的煽情,与吴冠中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理论”在。
倒是西方哲学的进入,以及众多后起之秀的不懈阅读与努力理解,甚至不惜模仿其中的翻译腔调,在过去三十年间,生产了一大批标准化的“艺术批评”与“艺术理论”的文本,多少改写了,或者说丰富了中国艺术批评的整体面貌,其理论化的阐述,伴随着新概念的流行乃至泛滥,让我们多少觉得,艺术批评确实是存在着了。今天,从身体、社会、主体、视觉、政治、权力、边缘、种族、图式、类像、性别、孤离、审美、制度、操作、生效等等角度,反复地甚至过度地讨论就那么一丁点的可怜的中国当代艺术,生产出了成千上万的宏文大论。与此同时,每一代的艺术批评家还都积极地搬出了与自己相平行的或者国内同行还相当陌生的某位国外艺术理论来武装自己的笔头,然后就互相讨伐攻击,指责对方“没有艺术批评”,以至于“中国没有艺术批评”成为了流行的话,在行内四处游走,在社会上放声鸣响。
既然如此,中国凭什么真有艺术批评呢?所以,我原则上同意,中国没有艺术批评,有的可能只是一种艺术性的对骂。
自然,我这一番言论也是有问题的,本身也属于对骂之一。
我的真正的意思是:声明中国没有艺术批评,和宣称中国有艺术批评,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有批评,还是没有批评,这事由不得我们来说,更不是靠对骂就能够解决的。任何时代都有鱼龙混杂的现象,都有人想浑水摸鱼,包括某些人所崇拜的“伟大”的西方。艺术批评,中国有,西方同样也有;中国没有,西方大概也不会有。所以,重要的不是有批评还是没有批评,重要的是,批评为何,或者说,何为批评?
但这确实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我只能说,首先,没有任何现实针对性的艺术批评,至多只能是一种空中楼阁式的抒情,一种抽象的审美,并无助于我们去理解作为艺术现象的社会问题。有效的艺术批评必须有现实针对性,必须是基于艺术现场的一种理性反应。其次,有针对性的艺术批评应该是有穿透力的,它是一种尖锐的观察,借助于不同学科,包括艺术理论本身,对现场的一种客观分析。在这里,我提出两点作为“批评为何”所应涵盖的基本内容,一是现场透视,一是作品分析,两者结合,批评大概才会具有力量,洞穿现实的诸种迷雾,从而达成我们对艺术现象的认识。请注意,我说的是艺术现象,而不仅仅是艺术。
我知道,我的这番言论仍然有很多问题,最根本的是,我并没有完全回答所提出的“批判为何”与“何为批评”这样一个问题。但我至少提出一种思考方式,而希望大家停止无谓的指责,从而共同为艺术批评做出具体而微的贡献。
(实习编辑: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