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晚林
甚矣,今日之学术不端。从为饭碗去修学位的硕、博士生,到为名利而去写论文的教授、博士,最后再到声誉与权力都倾极一时的大学校长。其中皆不时有抄袭者被媒体暴露出来。真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也。面对学界之此番景象,若太史公再世,其必曰:天下熙熙,皆为“抄”来;天下攘攘,皆为“抄”往。若李易安再世,其必曰:这次第,怎一“抄”字了得。故有识之士皆建言建策,希望从制度上抑制乃至杜绝此类现象的发生,可谓是用心良苦。但应该说,学术抄袭与剽窃之风,不惟我国时下所独有,学术制度健全的外国亦时有发生。笔者提及此点,非是说制度建设不重要,乃是说今制度建设是不够的。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想假学术以图私利的人,总有其办法。更何况,法愈密而弊愈生,术愈细而愈支离。昔人云:“天下之枉,未足以害理,而矫枉之枉常深;天下之弊,未足以害事,而救弊之弊常大。”(宋李泌:《路史封建后论》)故制度建设乃是矫“失”以为“得”,而真所以得之之道,独弃置而未讲。今且尝试论之。
《礼记孔子闲居》谓:“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培根曰:“一知半解的哲学才导致无神论,而对宇宙与哲学的深悟透解,必然会时刻感受到上帝的来临。”(培根:《论说文集论无神论》)以上两言可以印证下面一句话,即一个真正的学者,在他的不断研究与身心投入中,必定会体会到宇宙与学问的神性,既而与上帝默契神通。这是学问做到最后的必然的结果,无论是人文科学还是自然科学概莫能外,故为学须敬。
正因为如此,笔者在《说学问》一文中,以为学问有四义可说:一曰学;二曰养;三曰信;四曰行。兹四义呈现,方能完成学问之极功。然遗憾的是,现在的诸多学者对学问的理解只停留在第一义上,对于其余三义皆茫然无所觉。于是,学问的神性刊落而下降为纯客观的“事”,而人面对此纯客观的“事”时便不再有使命感与敬意,乃至可以以自己的私欲与贪念戕害或刍狗之。这是时下学风日下的关键所在。吾人试环顾四周,有多少人还记得“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的古训呢?!他们做学问乃仅为稻梁谋,甚至因读了几本书便以学问为凭据勾名钓誉。如是,既无学问之敬意与大义念念提撕,再佐之以低投入高产出欲望膨胀,则抄袭剽窃之事出焉,又何怪哉?!然而,笔者决不相信一个对学问怀有敬意与信仰的人会去抄袭剽窃。实际上,正是这些敬意与信仰给了人以无限的力量。胡塞尔说:“一个人如果能够唤醒对目标的伟大性的信仰,如果能够激发起对它的理解与热情,他就势必轻易地发现适用于这一目标的种种力量。”(《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
时下之学问最大的病灶就在于:学问似乎讲得眉飞色舞,学术成果也连篇累牍,但在他们之内心深处,对于这些学问却根本不信。于是,他们便没有来自心灵深处的力量,他们不觉得学问是一种“乐”,一种价值维系,一种生命最后的站立点。他们的力量全部来自外部,或职称晋升,或利益驱动。这样,学术研究在他们那里只是寡头的“学”,而决无“养”、“信”、“行”诸义,自然,“学”对于其生命自身来说就成了工作或负担。在此负担之重压下,投机取巧或为非作歹之徒每每出现,又岂怪哉?!
因此,体会到学问中的神性,既而对之产生敬意与信仰,对于一个学者而言,是第一要义。这不但可以杜绝抄袭剽窃等不正之风,且亦可使学问自身永远走在人道的方向上。人多以为学问是客观的,拒绝人的主观情感与意识的参入。于是,学问只讲创新发展,而忘记了学问的一个更大更高的目标——对“善”的绍述与阐明。而这,恰恰是学问之神性之所在。一个学者,如果他只停留在自己的专业范围之内做学问自身的创新发展,而丝毫没有体悟到学问之神性而去绍述与阐明“善”,则他只是完成了他的职业。而如果他能更进一步把握其学问之神性,则他即完成了人之所以为人之天职。此时,他已不只是一个专业的学者,而是一个哲学家,更准确地说,是一个道德学家。他不只是在从事学术研究,而是在修道。所以,不要以为修道一定要到庙宇里面去,“道”无处不在,只是看你是否有足够的精神涵养领悟了。故《中庸》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信乎不误也。一个学者,能是学术创新发展固是善事,但若不知厚实自身生命的根底,而一味地尖巧酸新、发扬暴露,则必有轻薄浅尽之病,于世道人心未必有补。因此,一个学者若既能创新从而成为一个优秀的专业人士,又能于其中发扬“善”从而完成其人之为人之天职,固好。若二者不可得兼,则宁弃前者而取后者。能以自家生命之神性去传承前辈学者之学问,从而使文化价值源远流长,于学于世,皆是积千年功德。夫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为政》)《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是之谓也。
以上所述,一言以蔽之,则是:学问始终是对人之神性的阐明,进而去契悟上帝的到来。此为学问之真所以得之之道。此点明,其始虽是一点灵光烛照,其终必洞澈宇宙。此点不明,则学问不过吠声吠影,学术之天空,将万古如长夜。
(编辑: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