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蓉霞
5月28日出版的《南方周末》刊发了《我的中国性格》(作者冯八飞)一文,此文引起一些网民热烈讨论,反响巨大。该文认为,中国历经磨难而不亡,只因存在如文天祥、岳飞等一批精忠报国的烈士,他们体现了一种“中国性格”。
但问题在于,是否存在所谓的中国性格?
众所周知,性格只用于具体个人,而中国是一个集体名词,不指具体个人或部分群体,现实生活中有的只是张三或李四。正如水果作为一个抽象名词同样如此,吃到口的只能是苹果或生梨。有关抽象名词与具体名词之区别,正是哲学史上的一段老生常谈。若是如此,用来指称具体对象的个人性格能否直接挪用到抽象名词身上?显然有待商榷。至于有作家称赞比如松树也有性格,那只是一种文学修辞手段而已,但此处讨论的 “中国性格”,却不是一种文学比喻。
暂且抛下哲学论证中对概念使用的严格界定,我们也不时使用诸如“国民性”之类的说法,它接近“中国性格”的含意。但对国民性的鞭辟,最为入骨的莫过于鲁迅先生,他创造的“阿Q”这一名词已深入人心,成为我们的日常用语。
如此说来,中国性格到底是什么?难道因为阿Q是一种负面评价,我们就可以避而不谈、自欺欺人?此外,要说文天祥、岳飞、袁崇焕这些宁死不屈的人物才配代表中国性格,那么,秦桧、吴三桂之类又该怎说?
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法在逻辑上列出一个严格的界定标准,把前者列为中国性格的代表,同时开除后者的资格。除非以实用为标准,只准为“中国性格”贴正面标签,但那只是一种情绪宣泄罢了,与严格的论证毫无关系。
或许可追问的是,中国性格的代表人物为何只能是个别精英,而不是芸芸众生?值得指出的是,鲁迅笔下的人物更多倒是不知名的小人物,如阿Q,如刑场边那些麻木的看客,甚至还有只知索取烈士鲜血以救己命的普通百姓。也许在他们身上更能体现出所谓中国性格,若真有中国性格的话。
其实,鲁迅对专制体制之下国民性的痛批,令我们深思的与其说是对国民性的痛恨,还不如说是对其背后体制的反省。当我们把国民性这一用法等同于对群体行为方式的描述时,就容易看清这一点。鲁迅笔下那些麻木的看客,自私的小人物,其行为的根源就在于家外的世界其实与他们不相干,所谓山高皇帝远,凭什么要他们付出身家性命去捍卫一个与己无关的封建朝廷?他们的举止是专制政权下的国民最自然的行为方式。
与之对照,让我们看看西方历史上的情况。当年弱小的古希腊曾与庞大的波斯帝国有过交战。希腊人这样对波斯人说,我们是为城邦、也就是为个人的权利和自由而战,但你们却是为高高在上的君主而战,这就决定了我们比你们更有战斗力。
古罗马时期的政治家西塞罗,在生命的晚年,毅然放弃前往希腊寻求安全庇护,而是回到罗马,反抗当时的掌权者马可·安东尼。他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共和国的利益,也就是全体公民的权利,结果却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再举一例,美国电影《勇敢的心》反映的是中世纪苏格兰的民族英雄华莱士率众反抗英格兰军队入侵,失败后因宁死不屈而惨遭酷刑处死的故事。
可见,如文天祥、袁崇焕这样的人物不只产于中国,古今中外皆有,把这种人物的共性上升为独此一家的“中国性格”,未免过于自恋。但有所不同的却是,华莱士所追求的不是自己的王位,而是为自由、独立的苏格兰而战,正是如此,他才能赢得无数民众的追捧。
然而这样的信念,在文天祥等人身上却从未存在过,正如冯文所承认的,“他们所保卫的政权,已经从上到下烂透了,他们拼上满腔热血身家性命,也根本无法挽亡国狂澜于既倒”。因此,不同于西塞罗或是华莱士,他们更多是为一个具体的朝廷或皇帝而抛头颅洒热血。既是如此,说他们是“愚忠”有何不可?或许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与皇帝本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或者说是利益共同体。但话说回来,在那个时代,忠于皇帝也就是忠于国家,我们也不可过于苛求古人。就算放在今日,其爱国的一面,仍值得肯定。
鉴于具体的历史原因,本文绝无意贬低文天祥等人,尤其是他们的人格,理当受到敬重,而在关键时刻背信弃义的小人必将遭到鄙视或唾弃。然而,在此必须区分清楚的是,我们只是敬重文天祥等人的人格,生活中我们愿意与这样的人交朋友,但这决不意味着,这样的人格就此可上升为国格。
至于说到为立国而做出的贡献,我们更愿敬重为了国家的长远利益而放弃自己的私利,亦即放弃追逐权力的那些伟大人物。冯文引一位美国教授的话,说美国不配称作是一个伟大的国家。美国是否算一个伟大的国家,本文不作评论。但有华盛顿这样的开国元勋,美国至少是一个幸运的国家。
(实习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