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敬平
2009年元旦前后,我偶然间翻看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的网页,读到张维迎教授写改革开放30年的专栏文章。
张维迎是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的院长,我曾经采访过他。我感佩于他的观点,亦惊讶于他的写作,叙事简洁晓畅,说理通俗易懂。在弹指一挥却不知从何说起的30年改革开放史中,他以自己的研究专长为工具,庖丁似的,以企业理论为刀,于浩大繁杂的30年历史之中,切开一道小小的口子,见微知著地解释了30年奇迹般经济增长的逻辑,审慎乐观地预测了未来中国可能的变化。
那段日子,我所在的新闻界,天天都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以深度和高度自居的媒体,整天琢磨着30年特别报道,一个特稿接着一个特刊,一个研讨会接着一个辩论会,意见领袖们纷纷出场,既好看又有见解的文章,却少得可怜。
如此背景下,张维迎教授的专栏确实让我眼前一亮。
让我眼前一亮的讲述30年改革开放内在逻辑探寻中国未来方向的文章,还有一篇是讲法律的。作者是我的朋友,福建省人大法工委主任游劝荣博士。这篇文章连个规范的标题都没有,他是给党政官员作法治报告的产物。
张维迎教授和游劝荣博士的文章,无论是文采,还是思想,都是上乘的专栏作家的作品。遗憾的是,他们都没有成为国内某家媒体的专栏作家。我曾在另一篇随笔中说过,专栏作家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媒体记者担任的专栏作家,一种是外聘专家担任的专栏作家,后者最为著名的当属《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他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2008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经济学家在媒体做专栏作家,香港也有名声显赫的例子。张五常70年代开始在香港《信报》上开专栏,从马克思到邓丽君,再到卖橘子的小商贩,他以耳熟能详的名人故事和百姓琐事为例,解读大众难以接近的经济学理论,开风气之先,风靡香江两岸。专栏结集文章《卖橘者言》,热卖25版,使得声名原本局限于经济学小圈子的经济学家,成为香港家喻户晓的文化名人。
张五常给《信报》写了将近20年的专栏,他封笔的时候,正是中国大陆专栏作家新兴之风渐吹渐浓之际。1949年之后,专栏作家逐渐从中国大陆的报刊中消失。21世纪开头的几年,新兴市场化媒体陆续推出自己的专栏作家,除了传统意义上的文人作家,赶潮的还有各个领域的专家教授。
北京大学的周其仁教授是大趋势中出类拔萃的一位。他在媒体上的专栏,变成《挑灯看剑》等经济学随笔,影响甚大。随后,湖南籍经济学家、美国耶鲁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等人也接踵而至,在雨后春笋的新兴财经商业报刊上,开设专栏。近年,中信出版社还将陈志武等专栏作家的文章结集出版。据说,市场反响还蛮好的。
遗憾的是,迄今,中国大陆还没有出现堪以伟大形容的专栏作家。我想,伟大的专栏作家一定是像保罗·克鲁格曼那样的“伟大的批评家”。保罗·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坚持不懈地写了多年的专栏,批评是他永远的基调。他曾有望成为总统的经济顾问,但总统在最后一刻抛弃了他,因为他犀利的笔锋指名道姓的批评,树敌太多。
保罗·克鲁格曼的被抛弃,恰恰是他的伟大之处。秉笔直书,不屈从,不盲从,是直面现实的专栏作家必有的气质。我们从活跃的大陆专栏作家群体中看到了坚持真理服务人民的笔,可是,我们看到的笔,有时候还吞吞吐吐闪烁其词。简单地抱怨专栏作家们喜欢“曲笔”是盲横的,不讲道理的。他们有他们的难处。我们应该理解他们同情他们,但也应该清晰地认识到,我们对他们的同情越多理解他们,他们称为“伟大的专栏作家”的日子,就越为遥远。
伟大的专栏作家需要伟大的媒体。在我们的媒体还不能像《纽约时报》那样伟大的时候,期待“中国的保罗·克鲁格曼”的出现,无异于奢想。回顾专栏作家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只有媒体伟大了,专栏作家才可能变得伟大。
专栏作家是需要平台的。专栏作家的成长离不开媒体的成长。最近几年中国大陆专栏作家的出现,已佐证了这一点。
起初,除了极少数先知先觉者,大多数媒体的编辑主编们并没有专栏作家的概念。随着新闻竞争的加剧,媒体对“深度”的追求与日俱增,恭请专家学者做专栏作家在2002年前后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专家学者成为伟大的专栏作家,要到何时才能成为水到渠成的事?我没有答案,也许很快,也许要等很久。
今天,我们偶然之间也会读到一两个专栏作家一两篇上乘的作品,然而,我们不会看到一两个伟大的专栏作家的出现,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你再祈祷也没有用。
(编辑: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