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争议的伦勃朗作品《扶手椅上的老人》
数以百计的伦勃朗作品的真赝仍在学者间存有争议,为什么它们如此难于鉴定呢?
1950年,当英国德文郡第十一公爵遭到7万英镑继承税账单的打击时,他像许多豪华古宅的拥有者一样,凝视着他的墙壁看有什么可卖的艺术品。公爵发现他有3幅伦勃朗的作品,并建议英国政府选择其中一幅抵掉部分他需要支付的税金。于是在1957年,伦勃朗的《扶手椅上的老人》(Old Man in an Armchair,1652)在英国国家美术馆展出。
仅仅十年后,这幅画被降级为“伦勃朗的追随者作品”。
“这幅画的总体结构很弱,甚至充满了分歧与矛盾。”艺术史学者霍斯特·格尔森(Horst Gerson)在1968年的《伦勃朗作品全集目录》中写道,“这些问题在这一伟大时期伦勃朗的签名画像中都是找不到的。”自那以后,这张画作在长时间内被忽视了。2010年,它出现在英国国家美术馆的“赝品与错误展”中。
在今年,世界顶尖的伦勃朗专家、在荷兰进行“伦勃朗研究项目”的恩斯特·凡·德·威斯汀博士又宣布说这张画确实是伦勃朗真迹。“这是一张非常重要的画”,他表示,是一个“有关于绘画的绘画”,预示着伦勃朗在17世纪50年代技艺上的变化。凡·德·威斯汀认为格尔森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幅作品不应该被看作是一个单纯的画像。我同意他的这个观点。
事实上重点在于,我们不应该把《扶手椅上的老人》视为委托画像,一般的委托画像要求艺术家专注于肖像或礼服的描摹。相反,这幅作品是对沉思老人的主观的、深入的研究。画面中,老人的脸孔明灭不定,他的身体不堪重负地沉入一个简单、牢固的椅子上。这是一种对生活的观察,而不是形似。为了描绘这一场景,伦勃朗允许自己比平常更自由地运用画笔。我们不需要关注老人的华贵衣装,所以艺术家在画的时候流畅而迅速;我们也不需要看到这位老人的确切长相,所以艺术家只刻画了部分的细节。他的右手优美地抬起:我们可以肯定他不是在抱着自己的头,而是一个人在沉思的时候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脑袋。
然而,英国国家美术馆对于凡·德·威斯汀的观点只是勉强地耸耸肩。他们坚持认为《扶手椅上的老人》不是伦勃朗所作。因此,当画廊举办盛大的“伦勃朗:晚期画作”展览时,《扶手椅上的老人》将被留在场外。
如果你觉得这一切是那么混乱,那么欢迎你来到怪异的伦勃朗学术圈。在20世纪上半叶,当时人们相信伦勃朗留给后人600-650幅作品。但是,从20世纪70年代起,这一数字迅速萎缩至约250幅 。
没有任何一个伦勃朗工作室的助手抱怨大师拿自己的作品去鱼目混珠。
那发生了什么呢?简单地说,对于伦勃朗的鉴赏能力(也就是经过仔细检查后说出是谁画了这幅画的能力)不复存在了。1968年,“伦勃朗研究项目”成立时有一个令人钦佩的目标——明确指出每一幅作品是不是伦勃朗的真迹。但有两个关键因素影响了“伦勃朗研究项目”的顺利运行。首先,它试图借助于委员会的评判,但这种过程存在优柔寡断和群体思维的问题。说一幅画作“不是”伦勃朗的作品比说“是”更加容易而且风险低。在这种情况下,最难取悦的学者从遵守“纪律”中获得赞誉,并影响他人。
其次,一些人认为,鉴赏本身已经过时了。“新艺术史”认为,鉴赏是多余的,是精英的做法,并不再被当作是艺术史学家和策展人的关键技能。社会、经济和哲学的阐释重塑了今日艺术界的秩序。因此,尽管关于伦勃朗作品的真赝问题时时发生,但广泛而热烈的辩论无法持续。越来越少的专家学者会主动参与这种辩论。
当“伦勃朗研究项目”开始挥动其归因斧,其他人也加入进来,包括主要的博物馆馆长。伦勃朗学者紧紧抓住每一个疑问——如果作品X不再是“正确的”,那么可以肯定以类似方式完成的作品Y和Z 也必须是“错误的”。
甚至知名作品也被否决了。被否决的作品包括一幅王室收藏的1642年的签名自画像,一幅华莱士收藏的1637年签名自画像,以及弗里克美术收藏馆《波兰骑士》(Polish Rider,c1655)。有时,一件作品被判定为赝品往往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在1980年代中期,柏林画廊著名的《戴金盔的男子》(Man with the Golden Helmet),以及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拍卖人》也相继被降级。不是因为它们不像伦勃朗的后期作品,而是因为X光显示画的底层有一个不寻常的技术痕迹。当时没有多少伦勃朗的作品通过X光检查进行比较,而且毫无疑问伦勃朗了解不止一种在画布上画画的方式。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着,直到1993年“伦勃朗研究项目”五个主要学者之一的凡·德·威斯汀认为这种疯狂不得不停止。“这个项目失败了”,他说,“这是没有好处的。”他勇敢地改正了一些伦勃朗研究项目早期的错误,在王室、华莱士和弗里克收藏的这些作品都重新被认可,就像大都会的《拍卖人》也“恢复了名誉”。时至今日,《戴金盔的男子》仍存在疑问,而英国国家美术馆对于凡·德·威斯汀的判决也不以为然。根据“伦勃朗研究项目”显示,最新的“官方”伦勃朗作品的数字是340幅。
尽管凡·德·威斯汀的观点更具“包容性”,但在我看来,340幅的数字仍然太少。范·戴克(一个创作并不特别迅速的画家)创作了大约750幅作品,并且他42岁就死了。伦勃朗一直活到了63岁,他的创作比大部分艺术家都多,仅仅这个数字的画作不可能占用其所有的业余时间。
是什么在背后支持着“伦勃朗研究项目”和博物馆馆长呢?在我看来,伦勃朗鉴赏仍然受到伦勃朗研究项目早期的不良影响,批判持续引起对于伦勃朗作品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广泛质疑。
这里有一个例子:该项目的“假签名”理论。伦勃朗学者说服了自己去相信伦勃朗急功近利地把自己的签名签在工作室助手的画作上。他们认为,这就是一些“错误”的画作有一个看似合法签名的原因。但这一论断至今还没有明确的文件或恰当的证据。这是一个回顾过去而创造出来的理论,仅仅为了使解释可以被接受。在一些不被认可的作品上签名,通常出现在一些含糊不清的问题的判定之中。这是本末倒置的艺术史。
事实上,伦勃朗比许多学者想象中更为谨慎。有证据表明,当他润饰了他人的作品,他就会签上自己的名字。我们知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多么的敏感。至少有两次他被其他艺术家要求去裁决作品的真赝。没有任何一个伦勃朗工作室的助手抱怨自己的主人冒用他们的画作。在伦勃朗的一生中只有一次他出售了有争议作品的记录。那是1641年出售给一个莱顿酿酒商的作品。
最后,我们可能会问,这些神秘的、超级天才的“伦勃朗的追随者”是谁?在伦勃朗工作室里谁有能力画出像《戴金盔的男子》一样令人着迷的作品,但却没有留下一丝独立创作的痕迹?我怀疑有很多人存在——他们是现代的伦勃朗研究者的幽灵。
当然,我很同情伦勃朗学者。伦勃朗是一个超级多变的艺术家,他在一生的创作中不断地改变风格,确定他究竟创作了多少幅作品永远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英国国家美术馆的展览可能错失了一个机会,它们只展示“毫无争议是由大师所做”的作品,将《扶手椅上的老人》排除在外。这将会令世人丧失将两者进行比对的难得机会。
可悲的是,没有多少艺术史学家和策展人有兴趣运用新的客观的角度去鉴赏伦勃朗。就个人而言,我怀疑他的作品很难从过去50年的掠夺中重新被正名。对于“新艺术史”,这并不重要。但对于伦勃朗,这不公平。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