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Pierre August Renoir,1841-1919)是与莫奈比肩的重要印象派画家。雷诺阿一生勤奋,颇为多产,与莫奈、巴齐依和西斯莱并称印象主义四大巨匠。
在键盘上打出第一个字之前,一直在纠结该从什么样的视角出发,将一个“光彩四射”的雷诺阿利利索索的呈现于纸上,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老实人”真的很“面”。相较与一辈子都在拼命折腾的高更,他的日子实在平淡无奇,相比于动不动就要以命相拼的梵高,他的性格又真的是没有“亮点”。退一万步,不要去和这些后印象派的大师们比谁活的更有激情,就在自己的好友莫奈面前,仅有的一点点精明与盘算也瞬间跌落到幼稚园水平,甚至温和如西斯莱,也常常说他是“软木塞”……
直到若干天之前重读了董桥先生的《从前》:“青涩的岁月常常是一生人最缅念的岁月。未必都是密树浓荫、远山含翠的金粉记忆;也许是一个看云的心愿在严师的书斋里破灭,也许是一次黄昏的约会在听雨的残荷边落空,几十年后对着飘霜的两鬓细细回想,心中尘封的懊恨一瞬间竟给冉冉飘起的暖意盖掉了。”
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创造出了那些伊甸园般完美的画作:女人永远丰腴、孩子永远纯真、阳光永远灿烂、花朵除了粉红还是粉红……谁说非要死去活来才叫激情,非要掏心挖肺才叫真诚,在这一切的背后,站着一个温和的“暖男”,手持画盘,面带微笑。
也许生活本该如此吧——当然前提是你喜欢雷诺阿。
《一束玫瑰》
《自画像》
第一次
正如所有简介上写的那样,雷诺阿1841年出生在巴黎近郊里摩日的一个穷裁缝家庭。那时的巴黎和现在的摩登时尚之都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家里点的是油灯,粪便直接浇进菜地,因此拥有一只便壶的人,简直是国王。在这样的家庭,父亲不得不把一大堆的兄弟姐妹送去学点手艺,以求生计。长子亨利做了金银匠,而六子雷诺阿被送到瓷器店当学徒,他的工作是以最快的速度在瓷器上画上各种花朵。
雷诺阿很快对这种重复劳动感到厌倦,1862年,21岁的雷诺阿凭天赋和瓷器店练就的基本功,当然还有学徒攒下的私房钱,进入巴黎美术学校学习,接着进入古典主义学院派画家格莱尔的画室,在这里,他结识了同学莫奈、巴齐依和西斯莱。
格莱尔的大画室,在北面的墙上装了一扇玻璃窗,以便阳光能照到男模特儿身上,格莱尔老先生让模特穿一条衬裤,免得叫女模特儿们难堪。“当时班上有三个女生,其中一个是英国人,矮矮的,胖胖的,满脸是雀斑。她每次都要求男模特儿把‘小裤衩’脱掉,她说‘老师,我有个情人,我知道那玩意儿是啥样子’”。雷诺阿说这是画室里印象最深刻的事儿,当然,这种插科打诨的边角料非常“小儿科”。
在日后儿子让·雷诺阿为父亲撰写的传记《雷诺阿传》写道:“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遇见了一个名叫贝尔特的金发女郎,她体弱多病的情夫给予她充分的自由,她也贪玩。她把雷诺阿带到舞会上;雷诺阿把她带到树林里。她是雷诺阿的第一个情人吗?当雷诺阿在善意地取笑年轻人不会领略,在正式的情夫造访时被关在壁橱子里的乐趣时,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的亲身体会呢?”。
“睡一夜没有多大意思,最有趣的是开始阶段,完了之后可怕的事就来了。所以说有风险,但风险又会刺激人去冒险!”,一连好几个月,雷诺阿把私房钱都花在了贝尔特身上,钱袋快见底的时候,贝尔特向雷诺阿道了再见。贝尔特离开之后,在雷诺阿的一生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他“花钱”买了第一盒全套的彩色颜料,以及调色板、刮刀、盛颜料用的小碟、第一个画架和第一个折叠式小画架,买这些画具是朋友夏尔·勒莱出的主意,作为失恋后的“血拼”,以求慰藉。
要知道,在此之前雷诺阿一直用一只旧餐盘当调色板,在咖啡杯里调亚麻油和松节油,因此,这次“恋爱”最真实感受可能是:实在心疼钱![NextPage]
《戴安娜》
最美好的她
1864年,格莱尔的画室关闭,雷诺阿只能考虑自谋生计。次年,他和好友莫奈一起相约到巴黎南郊紧邻枫丹白露森林的马洛特村写生,一起投宿在这个美丽村庄中的旅店,试图以森林和闪耀的太阳光影为素材作画。每年春天,巴比松、夏伊、马洛特各地的旅店都会住满前来写生的画家们。早上,他们各自抱着画布画具散落在森林各处;夜里则拜访朋友,高谈自己的艺术理念。
雷诺阿在马洛特投宿的旅店叫“安东尼妈妈的酒店”,这是雷诺阿结识富商朋友朱尔·勒科尔的地方。在与这个富裕家庭的交往中,雷诺阿认识了一位天真活泼的女孩,并且立即和她坠入爱河。这个名叫莉丝·特雷儿的女孩,乌黑亮丽的秀发上系着鲜红色的丝带,带着一张真诚的圆脸蛋。她芳龄十七岁,是朱尔第二任妻子柯蕾曼斯的妹妹。
从那天起的七年间,雷诺阿形影不离地和莉丝往来于马洛特及巴黎,一心一意地从事绘画。莉丝成了雷诺阿的情人和画中的模特儿:不论是坐在枫丹白露森林中的岩石上,露出倦怠;或是温柔地看着窗外鸟笼的少女,雷诺阿的画作里,莉丝日渐成为一个成熟、有魅力的女人。雷诺阿深深迷恋着莉丝,俩人在枫丹白露过着幸福的日子。
但现实就是现实,杨过和小龙女也要低头,贫困的生活状态只能以“悲惨”俩字来形容,除了《带洋伞的莉丝》曾经在沙龙展览中入选之外,其他画作完全卖不出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1872年4月24日,二十四岁的莉丝结婚了,她嫁给姐夫朱尔的一位富裕的建筑师朋友。雷诺阿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将一幅肖像画送给了她。这时雷诺阿三十一岁,之后,莉丝不曾再与雷诺阿见面过。
“老是在街上走来走去,即使在屋子里也静不下来。究竟他的心在何处呢?”这是弟弟艾德蒙叙述兄长的一段话。这段时间可能是雷诺阿一生中的谷底,在之后举办的第一届印象派展览中他也没有画展出。
《包厢》
《夏尔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
还好有莫奈
是否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在某个失恋的夜晚,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不管你如何自作自受,却总有一个或者一小撮“好基友”舍命陪君子,心甘情愿的通宵相伴。雷诺阿也是如此,这时与他最亲近的朋友便是莫奈,两个人经常带着画具结伴到塞纳河畔画画解闷。就这在段日子里,被公认为雷诺阿跨入印象派大门的作品《青蛙塘》诞生了。这次雷诺阿完全听从了莫奈的劝告,着重表现水与倒影的关系,以清晰的小笔触来展现光色感受,水面光彩闪动,色彩极易体现出来,视觉印象强烈,之后《红磨坊街的舞会》、《包厢》、《秋千》、《夏尔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等传世名作陆续完成。
当雷诺阿与莫奈一起在那里作画时,经常光顾附近有一家名为“福奈斯大爷”的饭店,在这里三十九岁的雷诺阿,遇见一位名叫阿林的女子,阿林只要一有空就担任雷诺阿的模特儿,他们作画的地点几乎都在户外,特别是在塞纳河畔,在岸边静观河上摇曳的白帆。数年前,在枫丹白露森林为莉丝作画的点点滴滴,仿佛又再度浮现,可是坐在面前的确是阿林。
苦恼的事还有绘画技巧上的困惑,同样是寻找与表现光线的绘画技巧,雷诺阿与莫奈所探究的主题却不相同。雷诺阿虽然身处所谓印象派的潮流中,但却不曾减低人物画的兴趣。在印象派的手法中,人的形象被溶进光源之中而变得模糊不清。女性皮肤的肉躯之美,也因陷入光源之中而变得不真实。“愈是钻研印象派的技法,愈是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渐渐地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雷诺阿后来曾如此追忆。
一八八一年,年过四十岁的他决定暂别阿林,和朋友一起启程去旅行,目的地是阿尔及利亚、佛罗伦萨、罗马、马赛,最后又拜访住在艾斯塔克的塞尚,一年之后才又回到巴黎。在作画的技巧上,这次的旅行并没有给雷诺阿带来任何收获,反而是在感情上,归来的雷诺阿突然决定和阿林结婚了。
“经过短时期的分居之后又住在一起,真是其乐无穷!分离太久的话,重新见面时你会觉得她变丑了,她也认为你难看了,人生活在一起就不显老,什么皱纹呀,发福呀,都视而不见。关于爱情,话说来可长啦,我并不很聪明,解释不了这些东西,不过爱情也有个习惯问题。”至于原因,雷诺阿是这么解释的。
次年受画商杜朗·鲁耶之托,雷诺阿完成了《城市之舞》、《乡村之舞》、《布吉瓦尔之舞》三幅套作。在《乡村之舞》画作中,那位脸颊红润、兴高采烈地跳着舞的女人,便是阿林,阿林那时二十三岁,虽然个性单纯,却了解真爱的本质。[NextPage]
晚年的雷诺阿与家人
《提水罐的孩子》
“绝世好爸爸”
让·雷诺阿这样回忆自己的妈妈阿林:“可以用勺子尖儿那么小一块奶油做出一个巨大又美味的奶油水果蛋糕”,纺织女工出身的阿林是持家的好手,她懂得如何去除画家丈夫的烦恼。阿林总是在丈夫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又不时的在他需要独处时离开他,她完全明白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雷诺阿的画商朋友佛拉曾说,他的日常生活完全以工作为中心,因为家里什么也不用操心,“雷诺阿的生活就像上班族一样规律,别人是在固定的时间去公司,他则是去画室。晚上和妻子下下棋或玩骨牌游戏后,就早早上床睡觉了。他对熬夜工作到翌日的做法,觉得很可怕。在他的人生观里,绘画只是一件快乐的事。”
一八八五年三月二十一日,雷诺阿的长子皮埃尔诞生,四十四岁的雷诺阿升格为人父。这个可爱婴孩的诞生,改变了他的生活,他专心地为儿子和妻子画素描。以印象派起步,苦思新技法却毫无所获的雷诺阿,竟在素描的练习当中慢慢的找到了新技法。
一八九二年在杜兰·留埃画廊所举行的雷诺阿个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雷诺阿渐渐成为印象派大师,可以说,平静的家庭是雷诺阿成功的原动力。
就像一切伟大的艺术家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雷诺阿的作品也就越是完善。形体变得更加硕大而丰满,韵律也流动得更加自由,而色彩,则变得更加绚烂。他抛开了自然的局限,他晚期的画作变成对形体和色彩的发明。这类晚期作品是一首赞颂大地,赞颂女人和孩子,赞颂树木和鲜花,赞颂自然的繁盛与丰饶的诗,像果实一样,弥漫着沉甸甸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成熟。
可以说雷诺阿的内心是个保守的人,排斥着所谓的艺术家生活——酒,女人和歌。婚姻幸福,子女圆满的他过着人们可以想象的最正常的生活,安静、有序、享受家庭的乐趣。直到变成一个老人,躺在医院里等待手术的时候,还让妻子取来画布和笔,画朋友送来的鲜花,直到被带进手术室为止。雷诺阿用一生的热情描绘女人、孩子、大自然……在他的画笔下,女性丰满妩媚、娇丽动人;孩童天真纯洁,令人无限怜爱。阳光、空气、水、鲜花、树木、原野、庭院……光彩溢目,充满律动感,令人向往。他一生都不富足,甚至很多时候是贫困的,加上病痛的折磨,但他的作品却总是甜美与明丽的。因为他:“为什么艺术不能是美的呢?世界上丑恶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三日,七十八岁的雷诺阿长眠于法国南部的枫丹白露森林,阳光依然灿烂地洒下,天空仍然湛蓝,绿意依旧盎然。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