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鹏飞
日前,一位网络写手在出租屋内猝死的新闻,引发人们的关注。在这之前,也曾曝出过几起网络写手猝死的事件。隐藏在猝死事件背后的是数以百万计的网络写手的生存状态:日以继夜地写稿,长年累月地足不出户,高强度地透支身体和青春,在这背后,是普遍性的低收入或无收入。选择这条道路的人,分布在一个残酷的收入金字塔上:最上层的是“大神级”写手,拥有庞大的读者群,往往年薪过百万;中间层的写手还在辛苦爬坡,作品反响时好时坏,年收入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处在底部的是另外一大部分人,常年辛苦写作,却不受关注,几乎无报酬可言,只依靠一点微薄的希望支撑下去。
随着资本力量的介入、“在线原创—付费阅读”盈利模式发展成熟,早期网络作家的概念已经分层沉淀。像安妮宝贝、慕容雪村等早一批在网络上驰骋想象力和快意文字的作家已经被经典化和纸媒化。当下构成网络写作主体的群体被称为“网络写手”,他们中的大部分是想通过网上写作改变现状的年轻人,他们的写作更直接地与谋生、点击率、关注度挂钩,往往一天更新几千到上万字。王朔引入的“码字”这个词所蕴涵的文学“体力化”特征,在这个群体中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
许多人选择成为网络写手,一是因为门槛低,起步容易;二是因为它为年轻人提供了超越自己生存现状的一种想象——“才华是通行证”,这个行业不仅有成功的希望,而且成功依靠的元素比较单纯;三是因为它的工作方式比较自由,可以业余进行。但是,网络写手也面临着复杂的市场环境。他们的小说是高度市场化的,受制于市场的规则,追求符合特定读者群的阅读口味,篇幅动辄上百万字,趣味上则融合了金庸、古龙、琼瑶、亦舒等前辈作家的成功因素,又加入玄幻、穿越、动漫、网游等时兴元素,从而呈现出一种混杂的青年亚文化特征。吸引读者、留住读者甚至迎合读者,成为这些混杂特征的主轴。作为一个新式的充满潮流感的职业,网络写手的时尚外表背后是旷日持久的一个人的苦斗:一旦踏上网络写作的战车,就必须不停地码出新的章节,专业术语称之为“更”。网络写手,面对的可能是成千上万读者的“催更”,一两天不“更”,就可能被网站和读者抛弃。当然,有资格被“催更”已经很荣幸。初级写手,没有任何保障和收入,也可能一直一无所获,但以自由和希望的名义,他们不得不坚持。所以,虽然不少网络写手的确表现出很好的文学才华,但最终都难以避免更新匆忙、注水严重、自我复制的通病,使那些试图给他们更多肯定的人,也不得不犹豫再三。
不久前,一位资深文学从业者在媒体上发出感叹:“70后”、“80后”作家和前辈比起来有些惭愧,他们缺少旗帜性的作家,也缺少代表性的作品。原因之一,或许便是这个时代的“才华”发生了庞大的转移。“70后”、“80后”作家是以大规模的市场化进程作为舞台背景的,他们面临着比前辈作家更为沉重的生活压力。出于生存的需要,他们的文学才华被商品化,自然奔向有更多机遇或能卖出更高价钱的地方,比如网络、电视、电影、广告、动漫、报纸专栏、畅销书等领域。许多人的才华被零散化、机动化、货币化,而难以集中于纯粹的精神性事业。
作为网络写手,一年能写出数百万字,并且在网上拥有自己的付费读者,他们的文学才华是毋庸置疑的,但这种才华在旷日持久的疲劳作战中、在对读者趣味的迎合中,被稀释或者被平庸化。而对他们而言,这种选择也许有着旁人不得置喙的严肃性:他们需要挣钱养家,需要生存。这是谋生意义上的写作,我们不可能在经典文学的层面上对之指手画脚。沉下心来,十年磨一剑地锻造一件终生代表作,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奢侈。我们只能期望引入更多合理的机制,改变现在单纯凭点击率和关注度来衡量、评价一个作家的现状,改善网络写作的生态,给有潜力的写手更多元的评价标准、更宽松的成长空间,对网络文学多一点引导与耐心。
如果把深夜码字的网络写手集中到一起,打字的声音一定响彻云霄。才华还没来得及为真实人生立此存照,可能就已经在虚拟空间里灰飞烟灭。网络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写作、发表的自由,而“收费阅读”的商业模式又给写手的体力和才华带来考验。网络写作究竟能留下什么,沉淀下什么,在这一过程中又会失去什么,值得我们思考。
(编辑:陈家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