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健

    世上惟有一种爱，只求付出不求索取——父母之爱。

    父母之爱，那么直白、那么宽厚、那么无私，那么和盘托出不留余地。

    如果人类万千年生命传承真能达成什么颠扑不破的共识，我想，是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拿什么回报你，我的爹娘？在知识和经验中，我们翻箱倒柜，找出了“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找出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找出了“母亲佝偻的背”，也找出了“父亲那张隐在沟壑般皱纹里的脸”……

    抒情之余，悲凉顿生。比之父母的施与，又有哪种情境下的感恩能抵偿？失意也罢，得道也罢。

    跪乳反哺，姿态而已，话到末了，我们也只能默契地道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母之爱，无法计较，也无从计较。做子女的，所能计较的只是在表达感恩时的纯粹。但即便是这点可怜的退守，有时也会受到挑战。

    周洋冬奥夺冠后说：“让我爸我妈生活得更好一点。”这句话感动了很多人。很多人从中读出了一位贫寒子弟在事业腾达后，对含辛茹苦的父母那点本能的答谢。

    当然，也有人从中读出了异样。有媒体报道称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于再清在参加全国政协体育界分组讨论时说：“感谢你爹你妈没问题，首先还是要感谢国家。”“一番发言”引来了众多网友议论。

    有人在一个小孩儿身上，洞悉了德育的大缺口。对父母的感恩排挤了对国家的感恩，蝇头小利排挤了恢弘大义，不成体统呐。

    而我也从这样的质疑中，洞悉了很多。我洞悉了官样文章在遭受人性话语颠覆后的焦虑。感恩没有错，感恩父母没有错，但排名不能搞错。一旦“父母”被置了顶，就是对“国家培养和投入”的视而不见。

    其实如此的质疑，并非没有缘由。在中国体育圈，尤其是冬奥等远离市场的冷门项目中，哪个成就可以不仰赖举国体制的功效？在答谢的次序中省略了“国家”，体制中人听来，生出些不快，在情理之中。站在体制立场，与考虑不周全、措辞不严谨的信口之言计较一番，也可以理解。

    所以小孩儿说话，大人是要教的。大人的话语，是周到的话语，是深思熟虑的话语，是能将相关利弊权衡得通透的话语。所以感恩也要从大处着眼，切记，别把“国家”晾在一边。

    不知道周洋在领导的这番计较后，是否会领悟体制的三昧真意。也许，这位当红的奥运冠军在日后取得新的成绩时，她的表达会照顾到方方面面的感受，无可挑剔，密不透风。然而我担心，当“小孩儿”学会用大人的语言表达，是否也会带着大人的沉重。

    中国人已经告别了因言获罪的年代，但与畅所欲言之间多少还有着距离。哪怕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谢谢爹娘”也会受到发乎情止乎礼的训诫。

    答谢父母要得，生你养你的人嘛。不过一杆秤的另一头，千万不要忘了放上“国家”。父母是不可选择的，体制也是不可回避的，在政治正确的高度上，必须玩一点语言的平衡术。

    在权力还没有放下俯视权利的姿态前，“小孩儿”还不能全无负担地感恩父母。好在，父母不会同子女计较——原本就是一种不求偿还的付出。

    （编辑：崔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