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张观《疏林茅屋图》,张伯驹旧藏
收藏的好处常被人津津乐道。我是从集邮开始收藏的。按照台湾邮学家晏星的说法,集邮有四益之说:“怡情、益智、交友、储财。”怡情,指陶冶情操,邮票是艺术品,兼具图案之美、工艺之美;益智是说增进智识,邮票涉及的知识面很广,有“百科全书”之称;集邮重在收集、研究、参加邮展、交换邮品,交友联谊,也在情理之中;邮票是有价证券,纪特邮票限量发行,随着时间的推移,升值也属正常。
把“集邮四益”扩展成“收藏四益”,说收藏也是“怡情、益智、交友、储财”的好事,相信也会得到认同。
岁月荏苒,马齿徒增,随着收藏体味的加深,我对这收藏之益,颇生出一些异想。怡情之事,花鸟鱼虫,音乐书画,均有怡情之益;益智之功,看书读报,影视展览,旅游探险,也都开阔视野,增进学问;至于说收藏储财升值,更是很勉强的话,过分强调,有误导之嫌。收藏品变现难,谁都清楚。买时就认为是宝,要说卖,比割肉还疼,哪像股票、基金,甭管赔赚,想卖,鼠标一点,马上套现,那多利索!
收藏,不仅这“四益”不彰,还有“四有”之难。收藏要“有识、有胆、有闲、有钱”,这是收藏的门槛,是基本条件。没有相关知识,瞎猫碰死耗子,净等着“吃药”吧。有识没胆,也会放过机会。没有时间,便难以深入;没有实力,也很难上台阶、上档次。胆也可指心态,没有好的心态,收藏不仅不是乐事,倒会成为一种煎熬。
瞧:这不闲的吗?“玩物丧志”是一句老话。还有一句更甚的老话,叫“好古败家”。见到一件心仪之物,茶饭不思,反侧难眠,变卖家产,债台高筑,这在收藏界稀松平常。张伯驹早年为收藏故宫流出的国宝,典房卖地,四处借贷,以至晚景凄凉。《往事并不如烟》中写到,他老人家衰年病重,欲住院,因级别不够,又缴不起住院押金,被拒之门外。而张当年所捐国宝,其经济价值怕买下10个医院也不止吧。
人多爱说聚的快乐,散的愁苦不愿提起。殊不知,有聚就有散,聚得越多,散时越苦!藏品讲究的是流传有绪,而越是流传有绪,每一次易手,多有些说不出的辛酸。常有一些文化名人的藏书流出来,对藏书者来说,那是节日。那大多是贩书人,论斤约着买来的。前辈“黄金散尽为收书”,宝如拱璧,后辈不识此道,弃如蔽履,这类连续剧不时上演着,而爱上收藏的人,谁有能保证不会成为剧中人哪?
原来收藏竟是无益之事。盛世收藏,不愁吃穿,才有如此休闲。收藏也确实是当不得吃,当不得穿,属于精神消费。“不做无益之事,难谴有涯之生”,这又是句老话。虽则无益,又乐此不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算悟到收藏的一些滋味了。“品得无为真滋味,方得生活妙吉祥”,收藏之道,亦可作如是观。
其实,收藏也是一种游戏,是心灵的游戏。和儿时的游戏差不到哪去。儿时挖野菜逮蚂蚱给你的愉悦,不比你现在花重金买来的藏品给你的差多少。那天去省博馆长办公室,有吴昌硕一幅中堂悬挂墙上。我问馆长大人挂的是真迹?先生说是复制品,并赠我一幅这下真迹一等的复制品留念。而后他阐述了复制品同样可以欣赏的意见。其实我一直有这个看法。真迹固然神完气足,然而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好的复制品也可欣赏。特别是真迹价昂,大众不得一见,复制品成百上千,有什么不好?所以我见好的画册也像宝贝一样留着。收藏是最较真的事,在这一点上,最较不得真。复仿品再高妙,比真迹也有差别,关键是为了那千分之一的差别,你要付出百倍的代价,你是否付得起,是否值得付。
收藏还要有点八卦心理,说白了,也是一种游戏心理。比如一只铜墨盒,有上款。我收藏时是因为其刻得精美,图文俱佳,价亦合理。偶有把玩,心清气爽。后来网上搜索一番,发现那上款和徐志摩父亲的字一样。我少年时是迷过《再别康桥》的,于是和诗友开玩笑,说是大诗人家遗物。这颇有点八卦。常有收藏者居物自重,凡事都认为己是人非,就是少了点游戏心理、八卦心理。收藏、考证是很严肃认真的事,恰恰在这一点上,别那么认真。特别是器物款识,文字信息不够丰富的,不可牵强附会。反过来说,器物上的信息足够确凿,或考证足够严谨,能够将猜测坐实了的,那也是常有的事。这也正是考证的魅力所在。拍卖会上常有寄托款的物品出现,那可要仔细掂量。拍卖说明一般也写得巧妙,说“或为”某某之物,紧接着就长篇大套地介绍这“某某”文献、著录、行迹、名望等,你要以为“或为”是“就是”,也花了“就是”的价钱,那就冤大了。
收藏是一场游戏,是一场梦。说它是梦,是说它给人带来的最大的收益是心灵的收益,是梦想,是人生的精神寄托,是希望;当然,收藏给人带来的最大烦恼,也是精神的烦恼,是执迷的困惑。收藏是和东西打交道的,东西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收藏也是个过程,收藏的观念决定了品位。而这个观念的打磨,是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是日课,永远有进步的空间。有一方闲章,印文是:“读不尽者——书;造诣不尽者——人品。”关于收藏的几个基本的为什么,即什么是收藏,为什么收藏,收藏什么和怎样收藏,也是因人而异、品味不尽,造诣不尽的。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