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端廷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艺术市场》创刊不久，我就认识了这本刊物，当时的记者会针对一些市场热点采访我，后来慢慢地跟杂志社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作为批评家，我深切感受到艺术市场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创作、展览的巨大影响。我认为，中国当代艺术是市场经济的产物，是艺术市场化的产物，如果没有市场经济，没有艺术的市场化或商品化，中国当代艺术就不可能产生和发展。在计划经济时代是没有艺术市场的，那时候的艺术不是商品，艺术在某种意义上是政治宣传教化的工具，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特别是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市场经济转轨，有了民营资本、个体经济的出现，在民间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艺术市场才出现。艺术品才开始商品化，有人购买。
中国的艺术市场除了自身社会发展的内在条件外，我们不能忽视一点，中国的艺术市场最早是在西方收藏家带动下出现以及发展的。最早在八九十年代，像西方的尤伦斯夫妇、乌利·希克，还有西方各驻华大使馆的大量外交官等，他们是中国艺术市场的先遣队，是中国当代艺术最早的收藏者，那个时候有一种说法称为“使馆艺术家”。还有一些从中国体制内走出来的自由职业家，原来叫“盲流艺术家”，之后自发地形成了艺术村落“圆明园艺术村”，再到后来的宋庄艺术区，现在全国都有艺术区。艺术区的发展得益于艺术市场，这些艺术区的艺术家全靠艺术市场生存，以画谋生，以画养画。
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了这么多年，在我的印象中，八九十年代是其草创和起步阶段，到了21世纪特别是到了2005年出现了一个高潮。在这一时期，艺术展览、画廊等机构爆发式增长。画廊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市场经济的晴雨表，而且画廊的兴建和展览的举办都是依靠民营资本。所以，扶持、收藏当代艺术品的都是民营机构和私人藏家。2014年的一个数据统计：全国美术博物馆的总数达到了4510家，2014年比2013年增加了300多家，平均每天建一座博物馆，这么多的博物馆基本都是靠民营资本支撑，所以博物馆多也是中国艺术市场的表征。从2005年开始，中国的艺术市场出现爆发式增长，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极大繁荣，到了2007年就出现了天价艺术品。那个时候出现了千万元级别的拍卖纪录，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很短的时间内，当代艺术品的价位火箭式增长，可以从两个方面分析其原因：一、这是中国艺术市场尚不规范的表现。因为艺术市场是一个相对新生的事物，它相应的规则没有建立起来，因此，在一些追逐利益者的炒作之下，使得艺术价值跟市场价值出现了背离的现象。不是说这些艺术品不好，而是说它们的价格太高了，艺术价值跟商品价值相差很大。相对于西方，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的价位高得有些离谱，他们的平均价位要高于西方同代同级的艺术家，从一个合理的价值标准来看，它是不正常的。但是，任何事情一开始不可能正常，这种混乱或者说不正常，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正常的。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发展需要一个过程，这也符合经济学的发展规律。二、这是中国经济繁荣的体现。中国的艺术品市场得益于30年经济的高速发展。2008年的金融危机，对艺术品市场产生了巨大影响，甚至彻底挫败了中国艺术市场这种火箭式增长的势头。自2008年以后，艺术市场是在波峰往下滑的状态，市场上很多明星艺术家的作品价位再也没有上升，甚至出现了有价无市的停滞状态。
中国的艺术市场从无到有甚至出现了高度繁荣，超过了同期的西方艺术市场，这是一件好事，中国人在艺术上的购买力达到了空前的旺盛，跟西方人相比达到了一个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当代艺术尚未真正进入国际艺术市场，中国当代艺术的收藏消费主要是本国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一个国家的艺术作品只有被其他国家所认可才能算是最高的价值体现，中国当代艺术只有进入西方艺术市场，并且被西方的博物馆收藏，这才是中国当代艺术真正的成功，意味着中国当代艺术走向世界。现在中国人把自己的作品炒得这么高，这是自说自话，它的意义和价值是有限的。
最近几年，艺术市场的衰退从当代艺术的展览中可以察觉到。据北京大学现代艺术文献中心统计，这些年国内举办的当代艺术的展览在持续减少：2015年国内一共举办了3590场展览，2016年举办了2971场展览，同比减少619场，这两年的统计数据反映了艺术市场的滑坡。艺术市场说到底是卖什么、谁来卖、价格多少这三个问题。中国艺术市场在这些年的衰退中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即它从最早的以盈利为目的，转变成中产阶级日常消费的对象，这些艺术品为大众所收藏，收藏者不是为了增值赚钱，而是真正地喜欢艺术。这说明中产阶级的形成出现以及他们对精神层面的追求，从物质满足转向了精神层面的消费，我认为这种变化是好事。一个文明的社会，艺术进入生活是艺术的最终目的，说到底是为了提高人的生活质量，完善人的生命状态。这样的一种艺术市场，就没有所谓天价艺术品的出现。因此，这个现象也影响了当代艺术创作，特别是影响了现在年轻艺术家的创作。比如，“青年艺术100”“买得起的艺术”等项目，作品价格不贵，使得“80后”“90后”的艺术创作出现一种在我看来叫做微观叙事、日常叙事和个人叙事的现象。而且他们作品的体量相对比较小，是为客厅创作的，不再是为博物馆而创作。
自从艺术教育产业化，大学扩招之后，美院学生急速增长，每年艺术生毕业的数量很庞大。而且，这些毕业生绝大多数进不了体制，最后成了自由职业者，他们的生存依赖于市场经济下的艺术市场。目前，中国可能是世界上艺术家最多的国家，据颜料商从他们生产和销售的统计数据来看，中国绘画颜料的销售是除中国以外全球市场总需求量的5倍，所以就可想而知有多少画家了。当然，中国的人口基数也大。尽管中国的艺术市场已经很繁荣了，但是从中国的人口数量和经济发展的未来前景来讲，我认为，中国的艺术市场未来还有巨大的潜力。因为，中国的艺术消费从无到有经历的时间还是太短，即便是中产阶级，艺术的消费还没有达到普及的程度，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讲，它的发展空间还是很大的。
（编辑：杨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