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强
在一个读图时代中，舞蹈图片是吸引观众走进剧场、回忆现场的一个重要途径，它直接、快捷。舞蹈图片也是舞蹈历史的一种重要文献，借助精彩的摄影，让舞蹈的瞬间有了无比放大的生命。记录、捕捉，现场舞蹈的图片摄影体现了摄影师对于动作的感知。在图片作品中，我们甚至能够感受到摄影师那种捕捉动作的本能，优秀的图片作品包涵了微妙的时间差，在动作起始之间，在动作达到极限的时机，对于编舞、对于作品的独到见解在瞬间凝结。动作表达的情感经过瞬间的凝结，随着快门的声音，似乎成为了一个不可复制的、美丽而又感伤的影像印证。
但有的摄影师偏偏不满足阐释编舞家们的作品，不满足于从现场抓拍，不满足于为他人树碑立传，而是自己梦想创造出前所未有的视觉形象——一个只有在静止画面中留存的舞蹈世界。美国摄影家路易丝·格林菲尔德（Lois Greenfield）就是这样的一个梦想家。
路易丝的舞蹈图片中总是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动作瞬间。舞蹈图片可以这样拍！这是怎么拍出来的?这些动作是如何做出来的?看过路易丝摄影作品的观者估计都会有一连串的问号。路易丝在图片中显露的独门视觉就是一切的舞蹈动作好似发生在失重的空间之中，舞者在坠落的瞬间，停留在空中；舞者在相互勾连的肢体缠绕中，腾空而起。分不清是腾空还是坠落，舞者的姿态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而摄人心魄的诗意正是在这种纯净的、有些诡异的时空画面里，油然而生。
路易丝曾经梦想成为《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以环游世界来激发灵感。但就是这样一个主攻人类学和电影制作的女子举起了照相机，从开始拍摄过监狱保安、摇滚演唱会明星，到最终在拍摄舞蹈的过程中找到了感觉。在接受了拍摄舞蹈表演的工作后，路易丝相继为《乡村之声》（The Village Voice）、《纽约时代》（The New york Ti mes）、美国《舞蹈杂志》等大牌报刊拍摄了大量的舞蹈图片，在这个过程中，积累出路易丝对于拍摄动作的经验，历练了拍摄动作的摄影技巧。与此同时，路易丝愈发地不满足于“现状”了。路易丝曾受美国摄影家杜安·迈克尔斯（Duane Michals）的影响颇深，杜安的一次演讲更是激发和坚定了她的决心： “如果你的一生对于你来说就是水流过岩石，那摄影就是那层浮光掠影，但我想创造一些没有我就无法存在的事情……”
198O年，路易丝自立门户，成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l982年和舞者丹尼尔·泽拉（Daniel Ezralow）、大卫·帕森斯（David Parsons）的相遇，让路易丝萌生了极强的创作冲动，她意外地发现了某种全新的时空。在纷繁的动作轨迹中，在运动的干变万化的空间里，有一种东西可以永恒！她相信可以创造出一种“塑造的、精炼的舞蹈摄影”方式。丹尼尔和大卫在摄影棚中也不再简单地重复编导大师保罗·泰勒的作品，而是开始尝试一些不可能的动作姿态。于是路易丝借来一台哈苏相机，从那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是为某个舞团、某个编舞家做图片编年史的忠实记录者，而是一个梦想树立自己独一无二的影像风格的“编舞家”。
何时候，“实验”和“玩”没有太多的区别，更何况“无知者无畏”。路易丝经常说，反正我不是学图片摄影的，所以我敢玩。的确，路易丝的影像大多是在摄影棚．嘤“玩”出来的。路易丝让舞者即兴，同时也想象并编排出一些画面上：舞者们去尝试，就像她在北京舞蹈学院的讲座中所提到的，她曾用宝丽莱相机不断地拍摄出一些“小样”，然后和舞者一起讨论所需要的画面，分享意外的惊喜。她用取景框来裁剪编舞的画面，让明暗的对比产生出强烈的戏剧性。
奇妙的构图让观者想象“画咖外的空问”，有时舞者在画面的不同方位出现，有的出现肢体的局部、倒置的、悬挂的、腾空的……路易丝有甸经典名言： “观者看着越不可能，我的作品就越成功。”她迄今为止出版过的两部摄影集《越界》和《升空》都惊艳绝伦。
l992年出版的摄影作品集《越界》（Breaking Bounds），精选了路易丝从l982年至l991年的摄影作品，此画册一出，石破天惊。画面简洁、纯净，但从精妙的构图、从空中凝止的舞者身影中，即透出足以让人惊叹的力量。
《越界》的早期作品流露出超现实主义的味道，很多方式和手段在《越界》是一个创举，在以后的作品中成为了重要的元素。比如舞者之间的腾空交错和纺织物的使用。很多舞者在空中仿佛被“粘”在了一起，大卫头戴礼帽、墨镜西装，在坠落的瞬间玩世不恭；裸体裹着轻纱，仿佛舞者另一层奇妙的肌肤，在空中停留，如同梦境般朦胧；丹尼尔手托婴儿起舞，婴儿竟然和丹尼尔做着同样的动作！丹尼尔和散落在空中的衣装、鞋袜共舞……《越界》中最著名的作品是丹尼尔和阿什莉·罗兰（Ashlev Roland）在空中的肢体缠绕。同时升空的作品，那是l／500秒的凝止，丹尼尔的微笑、罗兰的优雅和淡然，像两颗爱恋心灵的胶着，像两个精灵无关世事，可以任意扭转乾坤。任凭岁月流逝，今天依然美得令人心动。
l998年出版的摄影专集《升空》（Airborne）中，舞者山姆·摩舍（Sham Mosher）一绢禅意十足的图像引人注目。山姆在糖和面粉做成的流沙中跳起，醍醐灌顶，犹如在空中的一次洗礼；他跳上老树枯枝，做婴儿般的蜷缩，如同树的精灵；在一群高低错落、由硬纸板卷筒设置成的森林中，山姆却仿佛跳动的音符，从一组乐器中幻化闪现。玛姬·希尔单手倒立，却造成了大幅的裙摆和长发支撑着整个身体的错觉。 “反重力舞团”四个舞者的团身翻越，三个人腾空和地面的舞者组成了一个圆（不是后期处理的），尤其让人惊艳。前玛莎·格莱姆舞团的舞者以典型的玛莎动作诠释了一个个经典的画面，身体极强的自律、动感，玛莎的技巧动作在后现代的镜头中依然不老。超现实主义的意象在《升空》专集中变得更为清晰。人与植物、人与空间、人与物件、舞者与织物的关系呈现了达利般的画向——噩梦抑或荚梦，难以预料。图片中的动作一样，不知何处起始，何处降落。
路易丝的实验没有界限，没有戒律，其中拍摄的“舞蹈”，涉及了现代舞、芭蕾舞、弗拉明哥、爱尔兰踢踏舞、街舞、民间舞，更涉及武术、杂技、体操等门类，曾经退出了剧场拍摄，却赢得了世界备大舞团的追捧：阿尔文·艾利舞团、大卫·帕森斯舞团、澳大利亚舞团、Pilobolus舞蹈剧场、云门舞集、美国舞蹈剧院、比尔·T·琼斯舞团都常年与路易丝的镜头打交道。
在路易丝公布的一些图片中，“舞蹈”类别的作品相对庞杂，其中的内容涉及了她曾合作过的所有舞团的图片，有不同舞团的宣传图片，也有一些根据舞团特点的创意之作。在“文件夹”Portfolio摄影系列中含有了极强的实验性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她大量使用了“道具”——不同质地的织物、尼龙、纱、毛线，物件和舞者的关系更像达利的画中梦境，大量使用镜子、镜面板，还有大提琴、芭蕾短裙等物件，偶尔使用的鲜艳色彩在无比简约的画面中犀利异常。不用两次曝光的交叠，不用Photosl-lop后期的处理，就是依靠哈苏相机的l／2000秒，路易丝创造了一批批抵抗地球引力的舞蹈精灵，创造了20年用镜头重构舞蹈编舞作品的奇迹。[NextPage]
路易丝的“另类”实验今天慢慢演变成一块能够吸引大量商业用户的金字招牌。从研究实验拍摄舞蹈动作开始，路易丝其实对于所有的“动作性”都感兴趣。 “不可能性”的影像风格，让体育和时尚业对此趋之若鹜。商业客户涉及阿迪达斯、索尼、柯达、IBM、自事、富士、迪斯尼、东芝等，同时她的作品也是美国几大时尚杂志的常客，看来路易丝艺术、商业双丰收，在继续实验和“玩”的路上是“不差钱”了。
路易丝在阔别了舞台现场摄影近20年后，于2004年和澳大利亚舞团合作，再次走上舞台，合作对象是舞剧《停住了》（Held）。这次她是摄影师，也是表演者，她要用镜头在表演现场施展她1／2000秒的绝技，“抓住”舞蹈。舞台上有两块90×90英尺的方块投影幕，舞者们的速度奇怏I无比，路易丝手持哈苏，在动作洪流中探囊取物，拍摄出的照片直接出现在投影幕上，大多都是舞蹈现场无法看到的升腾瞬间，一场名副其实的舞蹈和镜头的PK，而这一切因为有了路易丝的出现，显得更加惊心动魄，，剩趣盎然。路易丝不足在比试，她是在现场“编舞”，在现场“跳舞”——用镜头拦截肉眼忽视了的片刻，用镜头与舞蹈共舞。舞者则往动作达到顶点的时候渴望着快门的声音，两者犹如伯牙、钟子期之间的心弦相通。在剧中还有一段，路易丝使用了动态影像，舞者极其缓慢的慢动作”出现在屏幕上，现场暴烈、凶猛的动作在屏幕上变成了一组组天使的诗歌。《Held》于2OO4年在澳大利亚首演，2005年征纽约乔伊斯剧院震惊舞界。路易丝每次在现场闪转腾挪，大约要拍350张照片。风水轮流转。当曾经厌倦舞台摄影的路易丝，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回来的时候，的确不再是记录舞台，而是真正地改变了舞台，她也成为了当今舞界少有的能够传达动作本身生命的摄影师。
路易丝的作品让人想起威廉．福赛斯那部著名舞作的名称——《多少悬在半空中》。路易丝把舞者都留在了空中，那里的舞者不食人间烟火，永远美丽，没有翅膀，却是她心中最快乐的天使。
（编辑：魏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