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检方的指控书,2011年4月到2012年3月之间的11个月之内,他先后把46.4万美元存入他和他妻子的联名账户。为了为了绕过监控,他每次存钱额度都低于1万元,前后分50次存入。为避人耳目,他和他妻子在四家银行开了六个银行账户。
如果英家那些去世的长辈知道,肯定起得跳起来,这小子太笨了吧?转个钱到美国,多大的事儿,竟然都搞不定。而且,出事后,又是认罪,又是交罚款,也太没出息了。
要知道,老英家几代人都在和外国人打交道,有的还是间谍工作,他们恐怕不会想到,英达竟然这样没用。
英敛之与妻子英家的故事,要从英达的曾祖父是英敛之讲起。
英敛之出生于1867年,是满洲正红旗赫舍里氏,原汉姓郁,又名玉英华,幼年家贫,未接受正规教育,自幼习武从军。
英敛之特别爱学习,他认识了一位学问出众的教书先生,就做了他的书童。这位先生正在一户爱新觉罗的后裔家里教书,英敛之也随同到人家,和主人家的女儿爱新觉罗·淑仲一起学习。时间久了,两人渐有好感,后来结为夫妻。
当然,他并不是只会泡妞的花花公子,和很多旗人不一样的是,英敛之很早就认同西洋文化,1888年,他成为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并自学法文。换句话说,在距离现在100多年以前,英达的祖上就开始了解外国货币了。
1898年前后受康有为、梁启超变法思想影响,开始评论国事,当了一名评论员,曾在澳门《知新报》上发表同情戊戌维新变法的文章。戊戌变法失败后,英敛之流亡海外,一年后又悄悄回国。后来,慈禧太后为讨好洋人,大赦了一批戊戌变法的重要人物,其中就有英敛之。不过名单中没写姓氏,只写了他的名“英华”。
据说当时慈禧太后特意说了句:“把那个满人英华也赦免了吧。”从此,全家族都随英敛之从郁改姓英了。
英敛之功绩,随便说两件,就比英达的《我爱我家》伟大多了:1902年,他在天津创办《大公报》,他还牵头办一所教会大学,就是后来的辅仁大学。
英敛之自己爱学习,结婚后也很重视子女的教育。他的儿子,也就是英达的祖父英千里,13岁就被神父带往欧洲去留学。
英千里精通英、法、西班牙、拉丁四种文字,尤其是英语,被公认为外国人心目中英语最好的中国人。1926年,辅仁大学创办后,他任辅仁大学教授兼秘书长。
英千里的理想是做一位学者,他致力于哲学与逻辑学的研究,但是抗战爆发,北平容不下安静的书桌。英千里和沈兼士等人秘密组织炎武学社,热情宣传抗日救国主张,积极掩护优秀青年潜赴后方。为此曾两次被日伪当局逮捕,受尽酷刑,但仍坚贞不屈,历时达三年之久。
家中断了经济来源,英千里的夫人蔡葆真只得靠典当自己的嫁妆并外出教书来养家糊口,还要给狱中的丈夫送衣送饭。当时日军派人长期呆在英千里家中监视,就连佣人上街买菜,也有人跟踪。
英千里最初被判死刑,由于中共地下工作人员的努力,最终改判无期徒刑,后又减为15年有期徒刑。1945年,日本投降,英千里才获释。
虽然和中共有接触,但是英千里并不是共产党员,1948年底,他突然接到通知,匆匆赶到东单临时机场,随即与胡适等一同乘机飞往台湾,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公文包。他的儿子英若诚后来回忆说,当时家里认为国共和谈已经开始,也许他几个月后就回来了,没想到此后一别就是20年。
英千里的妻子蔡葆真,父亲曾做过民国的教育总长和山东省长。他们生了9个子女,前两个夭折了,后面几个孩子依次为若勤、若诚、若聪、若采(女)、若识、若智、若娴(女)。
蔡葆真带着7个孩子艰难谋生,她卖了一些古董维持生计,凡是在读的孩子,一个都不让他们中断学业。生计艰难,免不了借债度日,她把丈夫寄来的路费都拿去还了债。1950年前后,她写了封信让丈夫再寄一笔钱,这封信下落不明,家人从此与英千里失去了联络。
因为丈夫跑到台湾,自己也懂法语,蔡葆真一度被按了一个“法国间谍”的罪名。
英茜蔡葆真当然不是间谍,不过英千里的妹妹英茵却是最有名的双面女间谍之一。
英茵原名英洁卿,1916年生于北平。俊美、活泼的英茵自幼喜欢歌舞、演戏,从北平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不久,就孤身奔赴上海,1936年加入明星影片公司,相继在《生死同心》、《十字街头》等影片中饰演重要角色。
“七七”事变后,英茵随一支抗日演剧宣传队自上海出发,沿途宣传,几个月后到达重庆。不久,她受导演费穆邀请,回到抗战最前线——孤岛上海,在那里结识了国民党驻沪专员、军统的抗日秘密工作者平祖仁,与之相交甚密。
1937年底,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英茵也随平祖仁赶回重庆,继续活跃在银幕、舞台之上。此时,英茵与平祖仁的关系更为亲密,频频携手出游,有时竟会连续数月闭门谢客,在外人眼中,完全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1939年冬,英茵从重庆突然消失,不久后,她在上海重新露面,平祖仁随后也出现在上海。一时间,关于英茵“为情私奔”的各种流言充斥重庆的大刊小报,就连香港媒体也对此大肆渲染。
1941年4月,平祖仁被日本宪兵队逮捕。英茵虽然还继续演戏、拍电影,但不断被日本人带走审问。次年1月8日,平祖仁被枪杀。英茵强忍悲痛,领回平祖仁的尸体,将他安葬在万国公墓,并在他的墓地旁为自己预留了个“位置”。也许那时,她就已预感到了死亡即将到来——和电影《风声》中踏进裘庄的顾晓梦一样。
1月19日,平祖仁去世后仅仅10余天,年仅25岁的英茵将自己反锁在上海国际饭店10楼708房内,用半碗生鸦片加上烈酒,掺和了大量安眠药,全部喝光自杀身亡。
自杀前,她还给合众电影公司的陆洁留下一封隐晦的遗书:“陆先生:我因为……不能不来个总休息。我存在您处的两万元,作为我的丧葬费,我想可能够了。”
英达的父亲英若诚生于1929年,到1949年的时候,他正好20岁。
1945年,英若诚16岁的时候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他和父亲英千里一样,英语都非常棒;他和姑妈英茵一样,喜欢演戏,当演员。1950年,他考入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从此,真正开始了自己作为演员的生涯,曾出演过《龙须沟》《雷雨》《茶馆》,作为演员,他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文革中,英若诚被污“勾结”北京市市长彭真入狱,出狱后不久离开北京人艺进入《中国建设》编辑部任英文编辑,文革结束后才重回戏剧舞台。
和父亲一样,他的英文非常出色,随着对外政策的放宽,他的机会也逐渐增多。1980年春,英若诚随曹禺赴英国进行戏剧交流,1982年8月,美国英若诚发出联合邀请,请他作为客座教授为密苏里大学戏剧系讲授表演课——改革开放一开始,他就出国了,这一年,英达已经20岁了,他就见到了美元。
英若诚曾经做到文化部副部长的位置,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住在高干病房的他,用英文对美国作家康开丽半敞心扉,讲述了自己一生中的落难与华彩时分,出了一本《水流云在》,这是他的自传。
英若诚告诉康开丽,1950年他和彭真确实有交往,彭真找他,是让他监视几个美国人,也就是从事情报工作。他和妻子经常在家中招待一些外国人,完了会给组织写一份长长的报告。
可以说,从英达的曾祖父英敛之开始,英家就一直与外国发生着关系,有求学,有抗争,也有监视与窃听情报,一部英家家族史,就是一部150年来中国的外交史。
当初英敛之与法国接触的时候,胸怀是何等博大,他与儿子英千里一起创办教会大学辅仁大学,又是何等有远见,哪里会想到后代会发生这种存美元违规的事呢?
(实习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