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怒江、金沙江以及众多的支流在横断山区切割出数不清的沟壑,自古以来,横断山区犹如一个难以逾越的天堑,将渴望交流的人们阻隔开来。
加达村位于澜沧江的西岸。很久以前,这是一个只有13户人家默默无闻的小村庄。加达村的对岸则是远近闻名的盐井。
盐井以盛产岩盐而得名。这里离云南和四川都不算远,位于“川滇藏大三角地区”的中心地带。
澜沧江两岸有大大小小的温泉,让人不解的是,整个澜沧江流域只有盐井这个地方,在大概上下不超过五百米的距离里就有上千眼的温泉。这种泉水含盐量很高。大约一千年以前,当地人发现这种泉水能晒成盐。
因为土质的关系,加达村晒出来的盐是红色的,对岸盐井晒出来的盐则是白色的。于是当地人把加达的盐称作桃花盐,盐井的盐就叫雪花盐。
这是五月的一天清晨,寂静的加达村从沉睡中缓缓地醒来。
格桑一家是加达村比较富裕的户,因为他家不仅有盐田,也有小部分的青稞地。格桑希望家里能有更多的粮食,所以,一年中他要好几次外出,用盐去其它地方交换粮食。
明天格桑就要和村子里的男人一起去遥远的察瓦龙贩盐,现在他们将盐一斗一斗地量出来,装进用牦牛毛编织成的袋子里。
第二天一早,格桑和父亲旦丹就忙着备鞍装驮。
以前,出外贩盐的活儿都是父亲旦丹干的,近两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特别是严重的关节炎,让他很难适应长途而艰辛的跋涉了。好在格桑非常能干,这让父亲感到十分欣慰。
这次格桑准备了六头骡子,十二袋盐,每袋大约能装60斤盐。
传统上加达村的驮队有六条贩盐的线路,最近的要走三五天,最远的长达一个多月。这次格桑他们要去察隅,这一路驮队将要翻越六座大山,他们从澜沧江出发,跨过梅里雪山脚下的玉曲河,最后抵达怒江畔的察瓦龙,往返需要二十多天。也就是说,格桑和他的驮队将穿越山峦叠嶂、沟壑纵横的横断山区腹心地带,这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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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格桑同去察瓦龙的人们陆陆续续出了村子。这次驮队一共有17个人,100多头骡子。
村子里的人谁也无法说清楚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驮盐、贩盐的,他们只知道,村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可耕种的土地却一成不变,于是,他们的祖辈只好靠贩盐为生。
仅仅五十年之前,穿行在巍峨的横断山区中的马帮、驮队甚至是人力背夫还数不胜数。犹如蛛网一般的小道蜿蜒逶迤,从四川,跨过惊涛拍岸的金沙江;从云南,跨过奔腾的怒江、跨过咆哮的澜沧江伸向西藏的腹地,远至尼泊尔和印度。如今,人们给这些存在了上千年的羊肠小道取了一个极富诗意名称,茶马古道。
茶马古道的含义来源于古代藏区与内地的茶马互市。据专家考证,历史上藏区缺茶,内地缺马,很长一段时间,曾经实行以汉地的茶叶交换藏区的马匹这样一种贸易政策,彼此相济,互为补充,史称“茶马互市”。那么,茶叶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西藏的呢?又是怎样成为藏族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品呢?
据正史记载,唐贞观十五年,即公元641年,文成公主入藏,不仅带去了大量的陪嫁,随行的更有众多能工巧匠以及书籍、绢帛和粮食的种子,其中也有茶叶。
茶叶进入西藏之后,饮茶的习惯最早是在吐蕃的王公贵族以及僧侣中开始盛行,大约不晚于宋朝初年,茶作为饮料被普通的百姓所接受。这时,大宋王朝与北方的辽、金、西夏战争不断,急需大批战马,而吐蕃对于茶叶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多。于是,朝廷在甘肃、四川设立了许多茶马市,并对茶马贸易进行专卖专管。
中午,格桑和村子里同去察瓦龙的驮队在山顶上汇齐。他们跟过去茶马古道上的商队不完全一样,没有字号,没有老板,也没有全权管理驮队的马锅头。他们只是根据平日关系的远近分成了两个灶。驮队中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年长的人因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他们的意见可能左右整个驮队的每一步行动。
吃过午饭,分配好路途中每天做饭的厨师,加达村的驮队正式出发了。从现在开始,驮队将在野外露宿二十多个夜晚,风雨、食物、饮水和牲口的饲料都将是他们面临的考验。
雍措和白拉是婆媳,白拉刚过门没几年。雍措家是纯粹的盐户,没有耕地,只能靠晒盐和贩盐为生。在计划经济的时代,盐由政府统一收购,盐户由政府供给商品粮,他们的日子还算不错。市场放开以后,商品粮取消了,如果仅靠这点盐田的收入还不够。所以,白拉更加努力地在盐田里劳作。
雍措和儿媳妇白拉正在搭盐田。这是一项繁重的劳动。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盐田里的泥土和木头都晒干了,出盐的时间和数量就会受到影响。所以,每隔一两个月就必须把盐田拆掉,把木头浸泡在盐池里,让它吸满盐水。
搭一块盐田需要三,四天的时间。雍措家有6块这样的盐田。虽说春夏两季气温很高,是出盐最多的时候。但同时也必须频繁地拆建这些盐田。所以这段日子里,雍措家的盐田就得拆了搭,搭了再拆。
明朝的时候,盐井还算不上交通要道。那个时候茶叶主要是从四川输入西藏,也就是现在人们说的川藏茶马古道。
明朝中央政府为了加强对茶马互市的管理,实行了比宋王朝更加严密的茶叶贸易政策,后人称之为“茶引”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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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朝对茶马互市如此严格的控制,根本的原因是希望通过对茶叶贸易的控制,加强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政权的联系,实施有效统治。另一方面,那一时期西北不靖,战马来源有限。同时,因为安全的问题,进藏的线路也由青藏道转移至川藏道上来了。那时候,从雅安至康定“茶驮成群,络绎于道”。不过,出乎许多人想象的是,在这段路途上,驮茶的并不是马或骡子,而是大量的汉族背夫,到康定之后才改为藏族的牦牛驮队。
虽说已是初夏时节,可海拔五千多公尺的第拉山口仍然是白雪皑皑。
格桑和驮队将在第二天清晨翻越第拉山口。驮着120斤盐的骡子在积雪的路段寸步难行,为了顺利地翻越山口,格桑他们必须修通这段路。
第拉山是澜沧江与怒江的分水岭,也是从加达村到察瓦龙的第一个山口。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加达村的驮队第一个翻越第拉山口。每当看见长长的驮队从第拉山上下来的时候,人们就知道去盐井的路畅通无阻了,对于这一点,加达村的男人们十分自豪。
白拉家的盐田还剩下最后一道工序,要用红土砌一个小小的水池。这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赶来帮忙,这已经是加达村一个悠久的传统。
这样循环往复地拆、建盐田实在是一项繁重的工作。人民公社时期,曾经有聪明人提议用水泥池来一劳永逸地替代红土盐池,但是,水泥池建起来之后,一池清水一个月之后还是一池清水,这说明红土的渗水性对卤水的结晶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看来,千年盐田不仅仅是盐的结晶更是祖先智慧的结晶。
加达村的男人和女人就这样严格地分工,男人负责爬山涉水出外贩盐,女人则世世代代在盐田里辛勤地劳作。
白拉将红土用水和成稀泥,均匀地覆盖在在已经搭完的架子上,轻轻地拍打,一点一点地抹平。一块镜子似平整光滑的盐田就出现在人们眼前。
元朝和清朝以来,战马的来源不再是问题,茶马互市也就渐渐地衰落了。但是,藏区对茶叶的需求却一刻也没有减少。清朝顺治年间,云南的茶叶开始进入西藏,滇藏茶马古道就是这时候兴盛起来的。而茶马古道也不再仅仅是茶叶贸易的通道,藏区的药材,羊毛,内地的五金百货都在这条古老的商道上川流不息。
抗日战争时期,唯一一条输送援华物资的滇缅公路因为受到日本战机的轰炸而时断时续,这时候,大批物资不得不改从云南进入西藏,途径盐井、芒康、昌都、拉萨、亚东直达印度。这是滇藏茶马古道最繁荣的时刻。这时候,茶马古道上也行走着一些声名显赫的藏族富商。
据一些学者考证,邦达仓年轻的时候赶着两头小骡子来到离他家不远的盐井,像加达村的格桑一样,靠贩运盐井的盐巴起家,最后成为全西藏最富有的商人。
沧江水灏淼 中蕴泻盐泉未识通咸海 翻来喷大川
浮云低霭护 修埂汲兰田 天意怜民苦 随风共日煎
这是清朝人为盐井写的一首诗。在风和阳光的作用之下,白拉的滴滴汗水结晶成了这一池池的盐。
经过8天的跋涉,格桑和驮队终于达到了目的地察瓦龙。
察瓦龙地处怒江的中游,紧邻云南和缅甸,历史上曾经是茶马古道的一个重要驿站。这里的气温很高,青稞成熟的季节要比盐井早。格桑的驮队来到这里来,就是要用盐来交换察瓦龙新鲜的青稞。
格桑和驮队中的每一个人在察瓦龙都有固定的老主顾,这种主顾关系已经持续了好几辈人。近年来,随着政府大力推广加碘精制盐以及交通设施的改善,加达村的盐销路明显不如过去。可是,据说牲口吃了这种盐容易发情,对牲畜种群的扩大和牲口的膘情都有益处,所以,加达和盐井的盐仍然在察隅、左贡一带十分畅销。
李旭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开始,长期对茶马古道进行考察研究,也是他和他的同伴最初提出了“茶马古道”这么一个概念。
刘勤晋教授作为茶叶专家,更是对茶马古道进行过多次深入细致的研究,除了文化的意义之外,他认为在政治、经济方面茶马古道也起到过重要的作用。
2003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专家帕奈博士来到盐井参观,以他曾经帮助四川九寨沟,黄龙成功申报世界自然遗产的经验,他认为盐井和加达村古老的制盐工艺、传统的盐粮交换方式是绝妙的文化遗存,极有可能成功申报世界自然文化遗产,而且会比别的项目更容易得到批准,他甚至调侃地说,只要把世界遗产委员会的人请到盐井,他们当场就会盖章同意。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