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最后一位电影大师
如果说安德烈·塔科夫斯基最擅长表现长镜头的诗意,罗伯特·布列松有着最干净、最简洁的美学风格,约翰·卡萨维茨对场面调度和人物面孔的刻画具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感,那么,贝拉·塔尔则是三人的延续,同时又是集大成者。
1955年,出生于匈牙利佩奇(Pécs)的贝拉·塔尔是继上世纪60年代米洛斯·杨索之后匈牙利最杰出的电影导演,曾在2005年度英国《卫报》“世界最重要导演”的评选中位列第13,被称为“20世纪最后一位电影大师”。社会的变迁、政治的动荡以及在艺术上的执着追求,都增添了塔尔生命中浓厚的传奇色彩。
与大多大器晚成的导演相比,塔尔的艺术生涯开始较早。16岁时,他就已经用8毫米的摄像机开始拍片,尝试用独立视角拍摄了一部吉普赛工人写信给共党高层,表示想要离开祖国的纪录片。由于影片所渗透出的强烈政治倾向惹恼了当局,塔尔锒铛入狱。然而,他并未被当时严酷的政治环境所吓倒,出狱后不久就完成了自己的首部剧情片《家庭公寓》。该片使塔尔一鸣惊人。随后,他一边在电影学院进行系统学习,一边继续执着于艺术领域的探索。
从1979年起,塔尔拍摄了一系列具有社会主义写实风格的影片,如《家庭公寓》、《局外人》、《积木人生》等,并从《五个人的幽闭恐惧症》开始,在电影形式上转向超写实风格,1988年拍摄的《天谴》更使他真正为西方主流艺术电影人群体认可并接受。但迫于政治压力,塔尔与作为影片剪辑师的妻子不得不离乡背井,在德国逗留一年,后在祖国电影人的盛情邀请下,回国拍摄了轰动世界影坛的经典巨制——《撒旦探戈》。
该片征服了众多电影人,美国导演加斯·范桑特就是通过本片成为塔尔的忠实影迷,并在该片的启发下拍摄了《痞子逛沙漠》和《大象》等广受好评的作品;美国著名学者苏珊·桑塔格也盛赞《撒旦探戈》是“过去十五年来最经典、成就最高的一部电影”。
至此,塔尔的艺术生涯达到巅峰。
浸淫在忧伤的诗意世界
我百分百肯定,电影应该有更多层面,不只关于人的故事,还有影像、气氛、时间——“时间”是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也许,我(的长镜头)在摄影机内剪接,而非在剪接台上。你看看那些镜头,我们总是由特写开始,然后再拍风景,最后才回到角色上。我喜欢把不同元素连结起来,并用长镜头叙述。
——贝拉·塔尔
《家庭公寓》
作为塔尔的首部剧情长片,《家庭公寓》以纪录片式的写实手法讲述了一对年轻夫妇因住房问题所导致的生存困境。片中大量特写和近景镜头为日后塔尔的影片风格定下了基调。影片中洋溢着“欢乐的忧伤”,显示了塔尔对人们现实生活的细微观察,同时也体现了他“不当导演就做哲学家”的思想力度。
《局外人》
影片延续了塔尔一贯的写实风格。片中主角是一个被朋友戏称为“贝多芬”的小提琴家,不稳定的生活与错综的情爱关系,展现了社会的广度与人性的厚度。影片采用非职业演员、现场即兴对白、手持拍摄等手法,恰到好处地折射出当时东欧的社会面貌与人际交往的真实情况。
影片杀青后,塔尔对媒体表示:“我的电影就是对匈牙利政治体制的反抗,对当时匈牙利电影的反抗。匈牙利电影里有太多垃圾、谎言。我们不用去敲门,干脆破门而入吧!我们将带来新鲜的、真实的事物。”
《五个人的幽闭恐惧症》
影片深受史特林堡“梦幻剧”的剧场风格和伯格曼心灵病态的“室内剧”电影特质的影响,一改熟悉的纪录片风格,进而转向带有魔幻性的写实主义风格,标志着塔尔艺术思想上的巨大转变。
影片采用普希金的诗句开场,讲述了在一群“边缘化”人物身上所发生的故事。精心设计的构图、色彩,以及奇特的拍摄角度,将这群困兽般的人物残酷而逼真地刻画出来。
[NextPage]《撒旦探戈》
这是塔尔最具代表性的影片,亦是他长镜头美学达到极致的完美体现。
影片长达7小时15分钟,采用了“前六步后六步”的探戈舞步结构,穿插讲述了匈牙利集体农庄解体后的村民寻求出路的故事。超乎寻常的长镜头、精准的场面调度勾勒出一幅幅诗一般的画面:牛群穿越废墟般的小镇、残破斑驳的外墙与牛棚、完全被泥沼与绵绵不绝的雨水隔绝的小镇……每一场景单独品味都足以称得上是摄影史上的杰作。
《鲸鱼马戏团》
《鲸鱼马戏团》是塔尔最引人入胜的佳作之一。
影片前后耗时四年,与7位摄影师合作,以不同的摄影风格创造出意想不到的精彩段落。超过600名的非职业演员本色出演,呈现了早期纪录剧情片式的真实。
故事讲述了匈牙利某破旧而荒颓的小镇,因马戏团的到来而引发出的奇异古怪的景象。在这部充满戏剧性与天才象征意义的影片中,只有39个长镜头,片中的鲸鱼成为塔尔象征的载体。在这条凄厉且骇人的巨鲸身上,我们看到了塔尔对东欧社会现况“边缘化”处境的敏锐洞察力和无以伦比的艺术化表现力。
《伦敦来的男人》
影片改编自乔治·西默农的同名小说,并延续了《撒旦探戈》以来的美学风格,无论是长镜头、黑白摄影、看起来感觉粗糙的画面,还是营造出来的故事氛围,都可以看作是《撒旦探戈》的姊妹篇。
在这部称得上是“长镜头教科书”的作品中,即使场景、人物相同,也没有任何两个长镜头的起落、调度是完全一致的。塔尔用母语般的长镜头为观众讲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破案故事。
一如塔尔的一贯作风,132分钟的影片只用了29个镜头就搞定了,缓速却流畅的运镜过程中,演员走位与画面构图都维持着高度的协调美感,令人称绝。至此,人们对塔尔的才华只能用“瞠目结舌”四个字来形容。
爱人、良友、知音
我们得重新建立团队,最重要的是我们要互相理解,我们不需要说太多。我觉得自己有时是一个傻子。当你是一个导演,你不可能一个人单独做电影,你需要一些人的精力,每个人都必须在那里,我需要他人的个性,我需要他人的慷慨。
——贝拉·塔尔
塔尔说:“我讨厌彩色电影,因为它总是很虚假。你知道,绿色不是真正大自然的绿色, 红色像有点带血液的样子,总是有些不对劲,所以我对自己说,我只拍摄黑白电影,使用黑白两种纯净的颜色。刚开始你会觉得我的电影可能有点‘矫饰’,但是过了不久以后,你会发现这是电影真正的颜色。”
显然,今天的塔尔是一个固执的老头,但作为一个思想不羁的天才,想来在初出茅庐时也很难掩盖骨子中的那份“唯我独尊”。做电影则需要一个团队,大家各司其职,贡献自己的智慧与汗水,那么,分歧与争论在所难免,当灵感出现交锋、智慧达成碰撞时,塔尔和他的团队将如何面对呢?让我们一起来检阅一下贝拉·塔尔的麾下爱将吧!
爱人——剪接师Agnes·Hranitzky
“我们一直亲密无间,她总是电影的核心人物。你知道她的功能是什么吗?所有决定都要经过她的审度。她可不只是什么剪接师、合导、合编这么简单,她是真正的电影人。”塔尔如是说。
Agnes·Hranitzky不仅是塔尔影片的剪辑师,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从塔尔的第二部剧情长片《异乡人》开始,她就一直负责剪辑工作。而塔尔影片中的那些令人瞠目的长镜头和节奏感,很多时候都是他们两人在拍摄现场就已经决定好的。
良友——编剧Laszlo·Kransznahorkai
Laszlo·Kransznahorkai是匈牙利的著名作家,他的作品被业内形容为“用黑色江河般浩瀚的文字写成的熔岩般缓动的故事”。这种表意晦涩、逻辑复杂的文风刚好与塔尔的诗意长镜头语言具备同样内敛深邃的气质。而塔尔追求象征寓意的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正好与Laszlo·Kransznahorkai“臭味相投”,促成了两人的首次合作——《炼狱人间》。
他们既是工作伙伴,亦是生活良友,相同的艺术追求与品位达成了两人一次又一次的合作。1985年,塔尔将Laszlo的小说《撒旦探戈》改编为惊动世人的同名影片,两人身上共同流淌着的 “匈牙利血液”在这部作品中得到彰显。1989 年,同样改编自Laszlo小说《反抗的忧郁》的影片《残缺的和声》进一步强化了他们一直追求的那种“形而上”,只不过表达起来比以往更黑暗、更骇俗。
知音——配乐师Mihaly·Vig
Mihaly·Vig是塔尔的御用作曲人,从《秋天年鉴》开始他便担当了其大部分作品的配乐工作。[NextPage]
Mihaly·Vig擅长采用简单的配器,这一点恰恰暗合了塔尔式的简约主义风格。无论是低调的电子合成器,朴素的吉他、钢琴、萨克斯管,抑或简单的敲击乐器,都只是如留白般地出现在影片之中,绝不喧宾夺主。
在Mihaly·Vig的众多配乐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手风琴的运用。《撒旦探戈》一片中,《May I Have this Tango?》一曲便是由手风琴反复奏响,洋溢着那种醉生梦死的忘情,生动刻画出男女主人公相互谄媚、调情、荒唐,又透着绝望的情绪。而《炼狱人间》中的一曲《Over and Done》,则让观众彻底跌入女伶那充满磁性的歌
声里,怅然若失。至于片中其他两首曲子《Circle Dance》 与《String Quartet》,更是将塔尔作品里的忧伤颓靡气质几近完美地渲染出来。
才华是一把双刃剑
才华是一把双刃剑,既可气势如虹,亦能见血封喉。
贝拉·塔尔孤傲的艺术个性不仅使自己受到了惩罚,更加可悲的是,由于他的“任性”或许会连累更多的“电影人”。
电影害死制片人
2005年2月,法国著名艺术电影制片人、欧洲电影学院2004-2005年度主席恩伯特·巴尚在巴黎办公室中自缢身亡。原因很简单,贝拉·塔尔的新片《伦敦来的男人》将巴尚苦心费力筹集来的数百万欧元在开机不过几天就花得精光,害得这位焦头烂额的制片人不仅搭上了全部财产,最终因此走上绝境。
巴尚作为一个痴迷于艺术电影的激进分子,似乎从来对商业上的成功不屑一顾。即便他也曾试图做一些比较盈利的工作,比如,他是默歉德·艾佛瑞电影公司(Merchant Ivory Production)的法国合作伙伴,参与并制作了《四重奏》(Quartet)、《不羁的巴黎 》(Jefferson in Paris)等影片,仍是念念不忘把赚来的有限收入投入到冷僻的艺术电影事业中去。
这位抢救了大量艺术电影的制片人,却被一部“作品”给逼死了,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悼念亡友的礼物
在电影圈用自己的作品来纪念亡友的,不止塔尔一人,但他无疑是最特别,也最有成就的一位。
塔尔曾经说过:“这些都是不幸的,并非什么好事,我宁愿不把电影献给任何人”,但这恰恰是纪念亡友的最佳祭文。《撒旦探戈》献给了一位名叫Alf·Bold的绅士,他是塔尔的密友,曾经在柏林的Arsenal工作,亦是一位出色的电影节策划人。1993年,Alf·Bold不幸去世,塔尔特意将这部影片献给这位和善的友人。影片《沉睡的和声》献给了匈牙利的指挥家Juminak。而《伦敦来的男人》则是献给因他而自杀的巴尚。
(编辑:王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