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虹子
家园,这个词在中国人的生活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几年前,眼看着北京的房价不断往上窜,想改善居住条件的工薪阶层天天盼望房价下跌,有人不惜诅咒那些开发商们赶快倒闭,却无法显灵。记得当时和一位对房地产颇有点心得的经商文人咨询,他的观点是需求很旺,——中国人和美国人不同:美国人可以租房生活一辈子,中国人最看重的是买房置地,无论穷富。山西晋商以大院体现一生的业绩,在最贫穷的农村,这种观念表现得也极为顽强。这就是中国人的共同习惯,也就是中国人的共有的家园观。
还有另一种家园,叫做精神家园,它为一代代中国文人所极力养护修葺,视之重比生命。前几年很多人呼吁要寻找它、重建它。
中国文人是有共同的家园的,那是一种气息上的相通,这种气息生长在中国诗里,“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春眠不觉晓”、“床前明月光”,我们居住的村落、城市、家园与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一样,因为有了这诗的精神气息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今夏在朝阳公园对面的北京画院美术馆观看陈履生先生的画展,隐隐约约地,而又很明确地让我感觉到了这种可以叫做精神家园的气息。
作为一个学者,陈履生身上具有比较典型的传统文人的基因,这种基因必然有诗性的一面,可是在他长期的美术史论研究和美术评论方面的工作中,诗性的一面常常被遮蔽了。诗性的遮蔽换来的是他在美术史论研究和美术评论方面做出了令人艳羡的成就,他在新中国美术史、美术编辑学等研究领域都有扎实的学术成果。而在《文艺报》、《美术报》《中国文化报美术周刊》等报刊开辟的专栏,以对现实的关注,以针砭时弊、观点独特、文字犀利的个人风格,对当代艺术批评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可以骄傲与同侪。但是它不能满足,或者说很不能满足。他偶尔要喝酒,一次喝很多很多的高度白酒,酒后有很豪迈的气概,那种生的放恣里面是歌与侠,已经接近诗了。
早知他在为文之余,还在一块自留地里搞一些绘画创作。这次看了“陈履生画展”,才感觉到了在夜深人静的书斋里,他有着作为一个诗人的呼吸。
我比较喜欢它所画的雪景山水,寥廓而萧索,罕有人迹,有静气。静,在中国山水画里,是个审美范畴,是比较高的审美境界;也是一个哲学范畴,静极生动。有静气,这是要有很高的修养才能达到。在他的画中,没有传统山水画中经常出现的蹊径、亭台、楼阁、舟桥等元素,而是以极简的山峰和石头以及烟云、泉水这些有限的画面构成元素,表现出山水画审美的现代性,他从传统山水中发现了不易被人察觉的现代设计元素,他大胆地抛弃了传统山水画的一些皴法,代之以颇有神秘感的若隐若现的结构性线描,创造了他自己的山水风格,而这种风格又和文人画传统气息相通,提示了传统文人画在现代语境下仍然具有丰富的可能性,这也显现了他的绘画在语言独创性上所具有的潜力。
陈履生的这些山水画,在天寒地冻、意境荒寒的景象中,峰石突兀,怪石嶙峋,具有相当的海拔高度,表现了他五赴西藏、走遍西藏每一个地区的切身感受。他对雪景的理解,以及对雪景意境的把握,又都可以在古人的诗句中找到合适的画题,这正是他面对现实发思古之幽情的一种表达,是他心中诗兴的勃发。他在传统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不仅表达了现代山水画的意境和趣味,而且诠释了传统文人画的在当代发展中的现代性的一些内容。
陈履生画名的早期传播是说他擅画梅花,这次亲见果然不同凡响,真可谓前无古人!其笔下梅花直挺而出,旁若无人,细以究之,却是笔笔精心,于奇险中见生活。所谓寒梅傲骨,我常见到很多人笔下的梅花娇如新妇,十分讨好,让人难以接受。履生先生的为人,以我的观察是相当的耿介,在南京生活多年的履生先生,自然会更注重梅花的君子品格。这些梅花清雅劲拔,是履生先生心境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和古人对话,向今人表达的片片心音。
言之不足舞之蹈之。履生先生所画梅花皆有提款,那是他绘画思想的舞蹈。古代文人画家善于提款,是有更精彩的意思要直接表达,也是提高身份证明自己的一个策略。——在古代,画家的地位不如文人,文人中以擅诗为最雅,画上题诗,那是要博得一个文化身份。大画家齐白石,一生对其诗作十分用心,他对《白石诗草》的编辑出版,是当作传之后世的大事来抓的。我很喜欢磁州窑白底黑绘的民间趣味,这些没什么文化的民间瓷器画工,也常常即兴题诗,以标榜风雅。当代画家很多不再下笔提款了,一是提款要看文采,二是很多画家书法的功底不够。前几年曾流行过所谓的新文人画,那上面到时常有些文不对题的提款,使我想起中学的时候读古代小说,常常碰到一段段的“有诗为证”,我基本上是跳过去不读的,一来是因为诗耽误故事,二来主要是因为对那些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履生先生博学而多文,书法功夫深厚,其提拔内涵大胆泼辣,与其决不旁逸斜出的梅花相得益彰,常常出奇制胜,自成家法,具有陈氏强烈的个性特色,见笔见性,形成了耐人寻味的艺术特征。
作为理论家的陈履生先生坚持在承续中国画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当代中国画艺术,也有人说他是传统中国画精神的守望者,他的作品和他的理论是统一的,是他在理论基础上的亲自操刀实践,理论联系实践地来来往往地看他的画就有了丰富的意味了,其中的精神守望和形式突破都是当代文化中需要用心品味和解读的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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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