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野草》 2008年 61×91cm 布面油彩 中国美术馆藏
美术上的鲁迅——思想者
吴冠中先生无数次这样表白：“鲁迅是我最崇敬的人！”“我一生只看重三个人：鲁迅、梵高和妻子。鲁迅给我方向给我精神，梵高给我性格给我独特，而妻子则成全我一生的梦想……”吴冠中的表达直截了当，那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表达。这三个人代表了众多令他崇敬神往和看重的人，透过他的文章、教学和演讲，我们知道，无论西方还是东方，与他同心者大有人在，使他敬佩和感动。如西方的文艺复兴及其巨匠，印象派的先驱，现代主义的开拓者。东方的秦汉雕刻艺匠，吴道子梁楷徐渭等意笔绘画的先驱，石涛八大吴昌硕等等的现代绘画奠基者，都令他神往和敬仰。直接影响他的是老师林风眠、吴大羽、潘天寿及苏费尔皮。梵高和鲁迅正如他自己所言：精神领袖，偶像！他的妻子，毫无疑问，给了他爱情，给了他极大的包容、体贴，“成全我一生的梦想”。
还有一位是美术教育家，绘画大师徐悲鸿，吴冠中的宜兴同乡，前辈。他和吴冠中有本质上的不同，但对吴冠中不能说没有影响。事实上正因为徐悲鸿在艺术上的保守，专制的实用主义作风，使吴冠中找到了中国美术发展的正确方向。中国绘画走向现代，不超越徐悲鸿的审美观，不超越传统绘画的因袭之风，是绝对没有前途的。“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他说：徐悲鸿可以称之为大师、画圣，但他是“美盲”。事实也证明了徐悲鸿作品的平庸。至于人品方面的瑕疵，从最近披露他企图置刘海粟死地，给文化部长周扬的亲笔书信，实在是很不堪的。庞薰琹就曾对徐悲鸿画马的流水作业表示过质疑。
吴冠中与徐悲鸿对艺术所持态度大有不同，因此受徐悲鸿把持的美术界排挤是肯定的。吴冠中生前多有感慨，他说：我这一生受制于三种势力的打压，一是传统的固守因袭，二是留样的权贵浮名，三是延安的极左势力。当然这是指这三大势力的某些代表人物，他们对不屑于吴冠中的艺术主张，视为异己。所以，吴冠中始终是被边缘化的。我在甘肃曾和一位美术界前辈谈起吴冠中，他也是不屑，他说：吴冠中算老几！可见这三股势力的影响力之大，之广泛。以至世纪之交，吴冠中享有大名，享有国际声誉了，他们还固守着对大师的轻蔑。我曾在上世纪90年代，和世纪初两次致力引进吴冠中作品在甘肃博物馆展出，我的领导一口拒绝，说：他的作品我们看不懂！当然这与我的办事方式有关，人微言轻，应该先许诺赠送领导作品，而不是先争取馆藏。那些走江湖的不入流的画师，倒是深受追捧。所采取的策略，就是让实权领导获益，一切就好办了，公共资源，让谁享有，权力说了算，变相的假公济私。
好在上帝是公平的。远离主流，只身世外。吴冠中在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做建筑水彩画教学。建筑水彩，自然倾向于形式结构的研究，歪打正着，他在艺术表达上的形式美的探索实践，因此生根。
吴冠中绝筆 《野草闲花》 2010年
边缘化的吴冠中，有冷眼旁观的自由，有独立思想的自由。他可以读书，读鲁迅的书。可以思考，可以自我完善。鲁迅是“民族魂”，他的故去，影响力就更大了。故此，新中国极力推崇鲁迅，一向把鲁迅抬得很高。因此，读鲁迅的著作，无人质疑。然而，对鲁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获取的能量也是不一样的。吴冠中受启发的是鲁迅犀利的文笔，敏锐的思想和奋斗的精神。鲁迅给了吴冠中“横站天涯”的勇气和力量。因此，他感到了文学和文学家的份量。
面对中国美术体制的弊端，吴冠中始终有话要说。直言不讳，留下了被认为“不中听”的文字和言论，他说：美协是个官僚衙门，画院养了一群不下蛋的鸡！他呐喊，他呼吁，他提议以“奖”代“养”和取消美协画院。他说：一百个齐白石不如一个鲁迅！笔墨等于零！
这令他彻底激怒了靠美协画院吃饭的美术家。腹背受敌，就只有“横站天涯”。天真的艺术家一直在挑战自我，试图改变一切陈腐的阻碍艺术发展的问题。当然，吴冠中之所以能这样考虑中国艺术的未来，也在于他摆脱了金钱和权力绑架。因此，他对中国艺术发展的思考，和他的文字言论，在我看来，比他的绘画作品还重要，还有价值，也更有冲击力。这个情况随着时光的推移，一定会显现他的光辉。
晚年，吴师常常彻夜难眠，大师的忧患和责任，行为和道义，使他深刻的洞悉了人性的堕落，人事的险恶。他感到美术的力量微不足道，中国更需要鲁迅，没有鲁迅的中国，是不可想象的。
吴冠中数十年的艺术人生，到头来仍然无奈的感叹：“我负丹青，丹青负我”。他说我远未成功，遗憾此生没有从事文学，象鲁迅那样。他的绘画创作没能实现他的初心，和他敬仰的老师一样，那些能震撼灵魂的东西大半胎死腹中。林风眠的《人道》等等，不是在战争年代裹了坦克，就是因文革毁灭在马桶里。吴大羽失去教职,也只能蜗居在小阁楼里,作一些不能面世的小幅作品,留下一些不能发表的诗文和他给弟子们的书信手稿。潘天寿的中国气派，东方神韵被红卫兵划上了叉叉，仿佛被判了死刑，使独具风骨的中国画新风彻底夭折……
在一个被扭曲的现实中生活和工作，不是随波逐流甘于平庸，就是要抗争和奋斗。这对真正的艺术家而言，面临的只有抗争和奋斗，孤立不群，才能创造一个独立的精神世界。
吴冠中《鲁迅故乡》 1978 44.5cm×80cm 布面油彩 北京鲁迅博物馆藏
吴冠中有别于众多美术家的，是强烈的艺术使命。他是为艺术而生的，他曾十分自信的说：我知道当代艺术的制高点，我能攀援到哪儿也就是哪儿了。
先生自讨苦吃数十年，其不懈的努力和奋斗感人至深，有目共睹。他在艺术上的觉醒，体现在他非同寻常的创作实践。他的天才和勤奋，他对艺术的思索和他的理论建树，都是他个人奋斗的结果，苦难的结晶。
当然，吴冠中的成功也在于这个体制的激励。这个庞大的美术体制，养了大批混饭吃的美术家，他知道其中的问题，所以选择了自行其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看见中国美术家群体合影，当快门咔嚓后，所显出的图片影像，唯吴冠中是独立于群体之外的一尊法相，仿佛一个秤砣……
吴冠中是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典范。身家性命画图中，皆因抓住了艺术真谛，因此，他不成功天地不容。
耄耋之年的吴冠中，随着肉体的衰弱，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将他的创作推向更高层次的悲壮了。故此，他开始了悲愤的思想，留下了触及中国美术界灵魂的文字和言论，成了美术上的鲁迅。他要做美术上的鲁迅，这是他的终生意愿。所谓“一百个齐白石不如一个鲁迅”的言论，绝对是自由思想和独立品格的画师由衷的表达。“中国没有齐白石可以，没有鲁迅是难以想象的…… （未完待续） 写于 2019.1
注：《吴冠中的艺术精神——吴冠中百年诞辰祭》 作者/梁雄德
（总目录）
一、吴荼冠中-叛逆
二、浮生三界
三、美术上的鲁迅-思想者
四、天之骄子
五、笔墨等于零
六、以奖代养和取消美协画院
七、苦瓜家园-吴门无派
八、吴冠中的七大魅力
九、推翻成见
图文由作者提供
（编辑：李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