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海强 - 张晓刚,画家,2013.06.12
张晓刚在昆明工作的四年时间里,他保持着每年去一次北京、去两次成都的频率,他要和外面的世界始终保持密切的联系,他说他生怕死在一个文化的边缘之地,一个没有艺术气息的地方。
1982年,张晓刚还在一如既往地找工作。在昆明,只要与美术沾一点儿边的单位张晓刚都去试过。毛旭辉带着张晓刚抱着他的名画《暴雨将至》去给云南艺术学院的相关领导老师看,看完后的人只是一言不发。
文化局创作室进不去,群众艺术馆进不去,文艺学校进不去,所有文化系统的都进不去,那就到中学,中学也没有指标,最后集体单位昆明彩印厂也联系了,还是未果。
招生办负责分配的那个人就住张晓刚家的隔壁,张晓刚天天去找他。有一天,招生办的人说要不把你分到边疆,指着云南省地图问张晓刚,你想去哪里?张晓刚指着西双版纳最边境的地方说:“就把我分到那儿去,国家不要我,我就到国外去。”一句话把这个干部吓得半死。
张晓刚 - 1982年,张晓刚(左)与周春芽(右)于成都
当张晓刚在昆明每天找工作的时候,同样留校不成的何多苓也每天在成都联系工作。但何多苓名气大,找工作只是为了选一个好单位,而张晓刚就惨了,在昆明既没有名气,又不认识人。那时候国家规定,分配不下去的人,由国家统一分配;如果不服从统一分配,那就只能当黑户。
找工作期间,张晓刚的嫂子介绍他去建筑工地干活。于是他当了一个月建筑工人,挣到三十多块钱。有了这笔钱,张晓刚又回四川美院要求重新分配,但这回学校彻底拒绝了他,因为他已经被统一分回云南了,学校没有权力再把他要回来。最后张晓刚说只要能够留在四川,随便把他安在哪儿,他只要有一个地方呆着就行,那怕是阿坝。
张晓刚《 翻开的第135页》
就在学校彻底拒绝了张晓刚后,他遇到了川美的一个老校友—渡口市的文联主席。她看过张晓刚的作品,问张晓刚愿不愿意到渡口市。渡口市就是现在的攀枝花市,在四川省和云南省交界处,是一个三线城市,当时大兴工业,全国各地都抽调人口到那儿去建工厂。
渡口市文联主席许诺张晓刚进渡口画院当专职画家。这听起来十分有诱惑力,张晓刚决定去渡口市看看后再做决定。从四川回云南的火车要经过攀枝花,张晓刚下了火车转乘汽车,再走一段路才到达这个在峡谷里的城市。
1987年,张晓刚于重庆
文联主席带着张晓刚看了画院,当时院里已经有四个画家,大家各有一间大画室和一间住房。画院的旁边是歌舞团。文联主席对张晓刚说,以后你的媳妇可以从歌舞团里找。
张晓刚对这座工业小城失望,他实在不喜欢这个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的城市,这个画院让他颇为踌躇。张晓刚回到昆明,在不得不成为黑户的前一个星期,神奇般地有个单位愿意接收他,这样张晓刚自然就不用去渡口了,不然我们真不知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张晓刚。
最后在昆明找到工作单位也是个很偶然的事儿。从渡口回到昆明后,毛旭辉带张晓刚去歌舞团看一个老同学。老同学听说张晓刚找不到接收单位很吃惊,问张晓刚要不要来市歌舞团,并且很热心地去找到团长姚来训,指着张晓刚说:这是个很有才华的大学生,没有单位接收,你要不要?还拿出1982年1月的《美术》杂志给姚来训看上面刊登的张晓刚的画。姚来训很是看重张晓刚,他去文化局里坐了四天,说单位需要人,一定要分给他一个学美术的大学生。
张晓刚 - 血緣— 大家庭: 全家福
文化局担心其中有什么走后门的事情,要求歌舞团不可以点名要人,分到谁就是谁。那个时候,整个云南省未分配的大学生只剩张晓刚一个人,所以随后的事情发展得无比顺畅,一天内就办完从省里到市里到单位的所有手续。张晓刚后来总结,他几乎事事都慢人一拍,但最后一刻总是遇到贵人,所以什么重要事情都没有错过。
1988年,张晓刚于成都,肖全摄
张晓刚成了昆明市歌舞团的美工,画舞台布景和道具,为了感谢姚来训的知遇之恩,张晓刚还额外负责设计演出服装,不仅画图样,还亲自跑服装厂,买糖讨好制作服装的中年妇女,让她们把衣服做好一点儿。因此,他设计的服装还拿过奖。
到歌舞团报道后,团里分给他一间宿舍。丁绍光赴美之前也蜗居于此,因为丁的夫人也曾在歌舞团工作。张晓刚的这间宿舍在昆明市歌舞团单身宿舍二楼走道的最里边。一楼是女厕所,他就住在女厕所楼上。门口是这层楼的自来水龙头,每个人用水都要到他门口接。
张晓刚 - 爱人
后来,我们和他开玩笑说这个地方风水好,下面有肥料滋养,门口有水有财,你的成功是有道理的。那时经常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大人的拖鞋,来门口接水倒水,每次总是很好奇地向张晓刚屋里张望,她是歌舞团编导马远敏老师的女儿何佳佳。二十几年后,何佳佳成了张晓刚的第二任妻子。
1994年,张晓刚于重庆,为圣保罗双年展进行创作
尽管有了接收单位,但是张晓刚觉得自己在昆明属于边缘人,生活在中国主流文化的边缘,他每天想的就是怎么能回到四川美院。那个年代,四川美院是当时全国美术的中心,学校里有那么多艺术界的明星,四年级的课堂上,经常有各地来“朝拜”的人们围观学生们作画。
在昆明歌舞团报到那天,张晓刚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五年之后一定要离开昆明。后来他在第四年的时候回到了四川美院任教,比计划提前了一年。
张晓刚在北京工作室,背后是他的作品《绿墙:两张单人床》(300x500cm, 2008)(图片来自Wmagazine)
1982年,程丛林给了张晓刚一个参加英国BBC举办的“世界绘画比赛”的讯息,张晓刚准备了五张作品,寄出时海关要求登记物品价值,最高限额是100元人民币,折合20英镑。英国的主办方把这个数额当作报价。
比赛结束后,五张作品全卖了,英国方面先后寄来了两张20英镑的支票,张晓刚猜测应该是他们认为每张画都是20英镑的价格。等三个月后才能取出钱。200元相当于张晓刚那时几个月的工资,关键是这让他很有成就感。这也是张晓刚平生第一次卖出作品。
张晓刚的工资有56元,他一个人一个月15元的生活费,加上其他支出一共需要25元,他可以每个月都存下20元。每次存够100元的时候,张晓刚就背上包出门了。
在昆明工作的四年时间里,他保持着每年去一次北京、去两次成都的频率,他要和外面的世界始终保持密切的联系,他说他生怕死在一个文化的边缘之地,一个没有艺术气息的地方。
(文章节选自《护城河的颜色 20世纪80年代的昆明艺术家》,聂荣庆著,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由人民美术出版社授权,题目为编者所加)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