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就像爱情,公司就是婚姻,你用婚姻维护住爱情,对我来说是这样。每个人可能方式不一样,但我希望公司成为做艺术的框架。我无法理解有的艺术家一辈子就一个主题,人怎么可能天天吃火锅呢。”(图:没顶公司的人都把徐震的新个展叫做“神仙趴”,因为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众神、中国古代的佛造像被他集体请进了美术馆,他或对它们的姿态和颜色进行改造,或把不同的雕塑以奇怪的方式连结起来,创造了一个“群神乱舞”的趴体现场。)
徐震熟练地知道应该对媒体说什么,所有带批判倾向的、试图激怒他的问题他都能轻松消解,因为“我不像你这么思考”。他也熟练地知道监管作品尺度的“无形的手”在哪里,就算不是有意避开,肯定也不会有意去碰,因为“我没他们那么苦”。
私底下对徐震的艺术不买账的人当然是有的,尤其在他2009年成立没顶公司,变成“没老板”之后。关心当代艺术的人也都大致知道徐震是一个很有名,却也极具争议性的艺术家。然而有意思的是,媒体上却很少看到对他的批评,大部分报道都把质疑的意见作为转折从句中最终被否定的前半句来处理,可见他人缘其实很不错。
徐震给自己在龙美术馆的最新个展取了一个很不当代的名字—“艺术大展”,按照总要影射点什么的习惯,这次他把国画界的命名方式戏谑了一番。“龙美术馆圈外人来得挺多的,‘大展’是不是比较吸引他们?我这是向国画界学习。”实际上,没顶公司的人都把这个展览叫做“神仙趴”,因为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众神、中国古代的佛造像被他集体请进了美术馆,他或对它们的姿态和颜色进行改造,或把不同的雕塑以奇怪的方式连结起来,创造了一个“群神乱舞”的趴体现场。
从个体艺术家徐震,到“没顶公司”出品,再到作为品牌的“徐震”,他有意无意地抓住了某些规律性的、趋势性的东西,从而走在了很多艺术家前面,获得了多重意义上的成功。这种敏锐的直觉和开放的思维,是徐震令人羡慕的天分。
把艺术“贬为”商品
展览开幕的前一天,徐震戴着扩音器,像个导游似的给龙美术馆的志愿者们进行最后培训。志愿者们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做笔记、踊跃地提问,可是“没老板”似乎只喜欢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作品,偶尔从他嘴里说出类似“这件雕塑表现了西方精神和东方文明融合”之类的话,就很像在背文案。而且他记不住作品的名字,没顶公司的员工在一旁偷偷地说,老板一般只管视觉部分。到最后他干脆让大家到时候按照自己的理解随便讲,他觉得观众“看不懂没关系,讨厌我也没关系,我们还会继续”。
在这次展览中,徐震把艺术与商品的辩证关系推向了极致。体量大如《欧洲千手古典雕塑》的作品,他展出了一模一样的三套,小一点的《集团-(禁欲)》则有12套,展出的件数正是作品的版本总数,也就是说他像个杂货店老板,把库存都摆出来了。他甚至设计了数个艺术品“套装”,这个系列把不同作品按照主题需求组合起来,装在大箱子里成套展示,彻彻底底地把艺术“贬为”商品。
除了新作品以外,一些早期的代表作也作为了解徐震创作思路的重要线索穿插其中,包括最著名的装置《8848-1.86》中的录像部分。录像展示的是徐震和三个搭档将珠穆朗玛峰“锯掉”了相当于自己身高的一部分,并把它运下山的过程,原作首展时,还有一个被“锯”下的布满“雪”的“山顶”作为证据放置在密封的大型展柜中。创作于1998年的录像《喊》,捕捉了徐震在拥挤的上海街头突发性地喊叫时,周围人群惊恐和疑惑的表情;《彩虹》这件作品使他成为了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的最年轻中国艺术家,录像中的男子不断被抽打,但是看不出抽打他的手,只看到背部抽搐的动作和皮肤上渐渐泛出红色。在多个展览和博览会中展出过的《香格纳超市》现在看来有点像是此次“大展”的缩微版,一个货架上整齐地摆满了空包装盒的便利店,因为展品不能触摸,看上去完全货真价实。这种琳琅满目的感觉,正是徐震创造的“商品”占据美术馆时的效果。
在这次展览中,徐震把艺术与商品的辩证关系推向了极致。《集团-(禁欲)》(徐震-没顶公司出品)有12套,展出的件数正是作品的版本总数
《永生-马拉松的士兵宣布胜利,受伤的迦拉太人》徐震-没顶公司出品
公司当代的就是艺术作坊
徐震没有上过大学,在上海工艺美校读的是平面设计,浑身上下充满了聪明、灵活、号召力强的广告人气质,当然也不失商人的圆滑。连他自己也承认没顶公司其实很像一个广告公司,所有人随着“项目”的变化,要去做完全不同的事情,“随时转型”。
这无疑触犯了人们对艺术的一般理解,艺术怎么能是广告公司包装出来的商品,艺术家怎么能是个成功的商人呢?于是质疑徐震变成了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但是撇开他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不论,针对他的生产方式的质疑,其实并不怎么站得住脚。前现代的艺术家无非两类,一类是工匠中最杰出的人,比如绘制敦煌壁画的无名画工,另一类就是作坊主,他们的主业是承包项目而不是个体创作。比如米开朗基罗、比如伦勃朗,许许多多的大画家都是作坊主,以他们的名义出手的一半以上的作品,都是由工匠或学徒完成,他们只是稍加润色、签上名而已。那个时候,以一个伟大的名字为品牌的作坊,并不比伟大的个体艺术家的神话,离艺术的本质更近。那么从手工业时代到工业时代,从古代到了当代,作坊变成艺术家工作室,进而演化成公司,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要说什么降低了当代艺术的品格,肯定不是开公司这件事。从个体艺术家徐震,到“没顶公司”出品,再到作为品牌的“徐震”,他有意无意地抓住了某些规律性的、趋势性的东西,从而走在了很多艺术家前面,获得了多重意义上的成功。这种敏锐的直觉和开放的思维,是徐震令人羡慕的天分。[NextPage]
《没顶曲项瓶-清乾隆炉钧釉莲蓬瓶》徐震-没顶公司出品
作为几十个员工的老板,徐震是个喜欢实干多于自省、喜欢向外展望多于向内探索的人。2014年,没顶公司做了32个群展和项目,做了三个个展,公司作品参加了20个艺博会,发布了一本画册,制作了79件作品,被收藏了45件作品,“经营状况很好”。一个有那么多事情要完成的团队,是真的没空理会规则上的争论,用徐震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不跟你们玩了”。
其实早在1998年,他策划和参与第一个展览的方式,就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他如今的道路。展览叫《晋元路180号》,就是9个艺术家一起在晋元路180号、上海火车站边的一个公寓里做的。
徐震的参展作品是一个录像加现场互动,录像里的人正在吹干涂满了精液的手,站在电视机前的现场观众也可以真实感受到有风吹过。“这个展览对我来说蛮重要的,我们什么都自己动手,找场地、凑钱,把东西做出来,很自由但也很专业。因为我们不考虑太多,不考虑观众,也没有什么观众,就是把我们感受到的表达出来。这个习惯我保持到现在。”
《别管那个男的》徐震-没顶公司出品
记者:这次展览有新作品,也有过去的代表作,算是一次梳理吗?
徐震:不想梳理,应该算是往前走了。我选的老作品的标准一方面是有代表性的,另一方面也要和新的放在一起能协调。这个展在某种程度上也表现了我们的态度,我们的创作很多,对时代持有碎片化的角度。
记者:你的很多作品,比如《光源》系列、《永生》系列,形态上对经典艺术都挺不敬的,你是有意的吗?
徐震:还好吧,是看的人太严肃了。有些艺术家的东西很直接,我不太习惯于直接去反对一个东西,没有东西值得我这么做。
《永生-北齐圆雕菩萨立像,亚马逊和野蛮人》徐震-没顶公司出品
记者:所以大家把“挑衅”作为你的艺术标签,也不太准确?
徐震:对我来说挑衅其实是好奇,就像你不知道酸奶坏了没,就要把盖子打开看。不是愤怒。好奇可能造成伤害,但不是为了伤害,好奇是动力。
记者:1999年你和杨振中、飞苹果策划过一个“超市:当代艺术展”,后来被叫停了,后来你还有展览被叫停过吗?
徐震:很正常,现在也有,但是不多了。
记者:不是因为你熟练地知道被叫停的点在哪里了?
徐震:我当然熟练地知道点在哪里。问题是大家处在灰色地带,北京和上海不一样、杨浦和长宁不一样,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些艺术家喜欢去碰人权啊、自由啊,这些东西,我觉得太扯了。当然你们喜欢那OK,我只是觉得所有这些不应该影响你的表达。艺术应该是你继续去做本来在做的那件事情。当然啦,也许他们比我苦,意识到这个很重要,我没那么苦。
记者:《运动场》那个系列的作品也算是有一点灰色地带,你做了那么多社会运动路线图,还说“每个人都想完成一场运动”,你是在什么层面上讲这个话的?
徐震:在我看来运动有大有小,小到你不想听你父亲讲话,想出走,对父亲来说就是造反。我的意思是说很多人的冲动、很多政治事件,因为现实原因消停了,但是留下了一根线,我觉得这根线就是纪念碑。这个系列有很多种呈现方式,有一种还没实现,我想在无人区筑这样一条路,在太空上看就是地球的疤。
记者:你曾经说过,重要的不是你在艺术圈的身份,而是你进去看,搞清楚它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进入艺术圈的时候,这个圈子是怎样的?
徐震: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完全没有展览,可能一年一两个展览,现在一周十几个。所以其实没什么圈子的概念,就是几个人安安静静做艺术。没有钱,没有人理你,蛮好的,很正常。我不是那种会觉得现在好,以前傻逼,或者以前好,现在傻逼的人。你既然在这儿,就要想办法让你自己高兴。
记者:你不会有很多艺术家面对世界和追求艺术本质的时候面对的痛苦?
徐震:我蛮鸡汤的,可是鸡汤在我身上就是真实。因为我实现了,我不是空口说,你不要哭,人生很有希望,我的人生是真的很有希望!所以小资、装逼青年和老师面对我是很痛苦的,我很冷,很多东西我无感的,比如苦难。还有就是我把自己当成工具,你会考虑一个老虎钳掉在地上的感受吗?不可能。我就是老虎钳,我不会很自恋,我只是觉得下面我要去做一件有趣的事情。
记者:有一种说法是你为了讽刺艺术家工作室这种工作方式,干脆更过分地成立了一间公司?
徐震:我不是为了讽刺,我也是工作室出来的,当代艺术就是这样的。庸俗的说法是艺术表现生活,我是直接认为艺术就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
记者:对你来说,以公司的形式创作比个人创作好在哪里?
徐震:公司有很多实际问题需要协调,你不可能口号为先,从概念出发做事情,而要具体去做,在做的过程中,就会有新的想法产生。很多人说,你是艺术家,怎么做策划?你是策划,你怎么做生意?这么多年了,我也无所谓了,我觉得设计请柬也是创作,做什么都是可以很有想法的。说实话很多事情我们只是做到了粗线条,团队工作涉及管理、人才的培养和储备,不是一朝一夕的。很多事情还要继续做,很多新想法也要去实习。真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拘泥于身份啊、创作方式啊这种小事。
记者:现在质疑你的人少了吗?
徐震:我觉得他们累了吧。
记者:没顶公司是不是也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了艺术家个人的探索可能无法推进的问题?
徐震:举个例子吧,艺术就像爱情,公司就是婚姻,你用婚姻维护住爱情,对我来说是这样。每个人可能方式不一样,但我希望公司成为做艺术的框架。我无法理解有的艺术家一辈子就一个主题,人怎么可能天天吃火锅呢。
记者:总体上我觉得,是不是当别人质疑你某种做法的合理性的时候,其实这个合理性问题本身对你根本不存在?
徐震:是这样的。文艺青年的问题是什么呢,是好多问题可以不去想,你偏要去想,当然有这些烦恼。我不是想说我更聪明,只是这条路你去走了,你就有这个结果,而我不去走,我就没有,我没在意过。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