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雅图美术馆展出的蔡国强作品
当代艺术的“白版”理论涉及方法与观点,此前已对其做了基本评述,本节转而讨论当代艺术的特征。如前所述,沃德列举了7项主要特征,其中以娱乐性为首。那么,当代艺术怎样娱乐?沃德所举的方式是剧场化,例如涉及作品之场景特征的大型装置,涉及作品之表演特征的行为艺术,以及涉及作品之接受特征的观看者的介入。但是,这三者并非当代艺术独有,在20世纪末的后现代艺术中便已有之。不过,当代艺术的剧场化,与后现代有重大区别,这既是艺术理论上的区别,也是实践上的区别。
就理论而言,剧场化(theatricality)的概念之用于艺术,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中期的戏剧批评,那时的前卫戏剧批评家们转借视觉艺术的理念去看待戏剧,不料却将戏剧的理念提供给了艺术批评。当时美国著名的艺术史学家和批评家麦克·弗莱德(Michael Fried)用剧场化一词来讨论流行一时的极简艺术,认为这种艺术的价值不在于作品本身,而在于作品给予观看者的个人体验,后来批评家们常用“在场”一词描述这种体验。在20世纪80年代初,弗莱德将“在场”体验之说,从简约艺术向前引伸到了18世纪的艺术和理论,而到了21世纪,他又将同一说法向后引伸到了当代摄影,并写出了批评名著《摄影作为艺术的前所未有的重要性》一书。弗莱德对在场的剧场化情形持批评态度,这正好揭示了后现代与当代艺术理论在这一概念上的异议。
作为极简艺术之历史前提的现代主义,与西方工业化进程和精细分工相关,而极简艺术出场的20世纪中期,现代主义和工业化都已高度发展。那时,后现代和后工业时代即将来到,精细分工面临了挑战。在艺术界,出自艺术家之手的摄影术,便体现了这一挑战。早在19世纪后期,艺术家发明的摄影,不仅将传统的写实艺术逐出了艺术主流,而且催生了革命性的现代艺术。然而,工业化的分工却使摄影独立于艺术,直到后现代来临,摄影才重新成为艺术的一个重要方面,结果,艺术的分工被打破了。但是,后现代所突破的界线仅仅是艺术分类,这远远不够,于是当代艺术便有了扩展的空间。
当代艺术的剧场是娱乐场所,至少涉及了原创者、出演者、欣赏者三类人参与,三者聚众狂欢,时常反串角色,例如原创者扮演出演者,欣赏者进入作品,从而进一步打破艺术的界线。作为后现代的艺术史学家,弗莱德强调艺术的历史感,在他看来,“在场”的体验缺乏历史意识。沃德在讨论当代艺术的娱乐问题时,对弗莱德完全忽略,他把弗莱德的戏剧化和历史感完全抹掉了,只留下一个白版剧场。他既不纵向审视历史,也不横向考察戏剧,而是专注于参与娱乐的三类角色。
就中国当代艺术的实践来说,蔡国强长于制造剧场效果,例如他的一系列火药爆炸作品,尤其是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的烟火作品。但是,蔡国强并不是一个“白版”艺术家,他的代表作《草船借箭》具有极强的历史意识,几乎就是一出历史剧的寓言翻版。这个系列的作品开始还比较直白,设置了一个三国历史的典故场景,但艺术家随即发展了这一构思,将作为“箭”之载体的“船”,转化为私家车、摩托车之类。无论是船、汽车还是摩托,都既是剧场,是箭的出演场地,同时也是出演者,其演出场地是展厅。这一系列作品,无论是借文化之箭,还是借历史之箭,艺术家和他的观众都在这剧场相会,而相会即是演出,是聚众演出一场跨越历史、文化、艺术分类等各种界线的戏剧。在蔡国强的作品中,剧场化解构了艺术和娱乐的界线,并获得了功利目的。
沃德将娱乐性列为当代艺术的首要特征,这与后现代时期的观念艺术有所不同。观念是严肃的,恰如蔡国强在国际艺坛上为人看重的《草船借箭》,但艺术进入21世纪,严肃艺术被消解,在全球化的市场经济中,艺术转向了商业娱乐,恰如蔡国强的烟火表演。当然,蔡国强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为商业娱乐抹上了政治色彩。
(作者为加拿大康科迪亚大学教授)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