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伟在北京长征空间的个展“或者事件导致了每一个无效的结果”,展出了包括油画、装置在内的29件新作,从中能发现汪建伟的变化。首先是他重新拾起了画笔。早在1984年,汪建伟就以《亲爱的妈妈》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金奖,但1990年后,他转向了装置、观念摄影、剧场等,很少见到他的绘画创作。其次是他以往常用的多媒体影像,并没有出现在展览中。
这一转变,源于汪建伟对何谓“当代艺术”的思考,他试图通过让作品呈现“三个无关”——与时间无关、与空间无关和与媒体无关——来界定艺术的“当代性”。
为“时间”着迷
2009年,上海艺术博览会有一个“发现”单元,汪建伟担任策展人,与另一位策展人安东·维多克组织了一场讨论会,主题就是“何谓当代”。
“当时许多人都觉得,这还用讨论吗?大家不都在做这个事情?而安东则认为,如果不讨论(当代)的话,实际讨论的只是艺术。”
“当代”是一个时间概念,时间恰好是汪建伟一直思考的命题。“我停止画画大概有20多年,有两个画家,却一直在用‘时间’折磨我,一个是培根,一个就是塞尚。还有一个作家,叫博尔赫斯。”
在塞尚和博尔赫斯对时间的思考中,汪建伟寻找到了答案。塞尚是否定时间的,博尔赫斯则是将线性时间和对抗性时间同时呈现在小说中。“而培根,我始终不明白,但他给我带来了直接的改变。”
汪建伟试图去理解培根,他读了德勒兹的《弗兰西斯·培根:感觉的逻辑》,也记得培根那句“绘画直接冲击神经系统”的名言,可他依然无法领会。“这还不足以让你联想到时间。”
直到第一次去伦敦,汪建伟在英国泰特美术馆见到培根的画作,才豁然开朗。培根的画被放在玻璃后面,透过厚厚的玻璃,画作延伸出一个变形的“影子”。“我当时觉得,以前我看到的(画作)是不是一种幻觉呢?”那个时刻,汪建伟意识到培根的时间概念:“他一直不相信一个行动只停留在一个时间点上,他直接把时间代入到我们所说的静止中。”
2006年时,汪建伟做了一个个展,命为“飞鸟不动”,是他从培根那里发现的时间与静止关系的思考延续。“飞鸟不动”的概念,来自古希腊哲学家芝诺:如果时间只是由瞬间碎片组成的话,那么飞着的鸟就是静止的。“你可以认为这是谬误,但这种对时间提出的质疑,会带来一种新的理解世界的方式。”
2011年上海双年展期间,汪建伟买了一张台球桌和一张乒乓桌放在屋子里,每天拿着球在桌子上滚动。他发现球从桌子的一边滚向另一边,距离不变,但每一次不同的滚动,耗费的时间却发生了变化。“所以我直接做了个作品,叫剩余时间。”一张台球桌被从中切开向两端延伸,以不同的形状、不同的材质衔接着台球桌切开的两端,此时台球桌从一端到另一端呈现出不同的路径,不再是原本单一的平面。
当代艺术在汪建伟看来,就是个时间的问题。在2009年那场讨论会上,安东对“当代”提出一个解释:“不被任何传统所吸收,同时也不陷入到未来的腐败之中。”
安东关于“当代”的定义,让汪建伟立刻想到了哲学家阿甘本的论述:“当代不是今天的同步,而是与今天的不共识。”汪建伟对哲学有着浓厚的兴趣,“85新潮”如火如荼时,汪建伟完全缺席,那时的他正捧着福柯、阿尔都塞、布尔迪厄等人的哲学著作,埋头苦读。“不要以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就一定是当代的,它也许是1000年习惯性动作的延续,也许是一个陈腐的东西发挥它腐败的作用。这不是当代。”这是汪建伟对阿甘本的解释。
2011年,汪建伟的个展名为“黄灯”,就是他对于时间经验的表达。“‘黄灯’实际上是一个时间概念,‘黄灯’包含了可以(绿灯)和不可以(红灯),就是非此即彼。”此次展览的名字“或者事件导致了每一个无效的结果”取自马拉美的诗歌《骰子一掷》,同样也是对时间经验的表达,“骰子一掷总是包含了一种必然偶然的双重想象”。
事件与剧场
长征空间两个各自独立,又在入口处微妙衔接的展厅内,放置着29件新作。大部分是装置,橡胶灌注的不规则几何形状,或是夹满金属铁夹子的物件。最显眼的是两张台球桌,一张从中切开,断裂部分延展,露出内里的材质分层,另一张被竖着悬挂在墙上。还有一部分绘画,一些是根据影像中截取的画面所绘,能够见到画面上的人物,另一些则用鲜艳的色彩,绘制着不规则的几何体。作品与作品之间,见不到通常意义上的联系,汪建伟说:“我觉得这29件东西,就像29个好汉,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依赖于空间与环境,这样很好,因为让我感觉像一个无效的结果。”
“艺术一直被各式各样的事情劫持,过去被社会学所劫持,被政治劫持,现在又说艺术应该反映生活。艺术成了工具,丧失了主体。”汪建伟将29件作品放在空间内,让它们站在自己的位置,正是要剥除空间与艺术作品的关联,让艺术与空间无关。
要做到艺术与空间无关,并非是将“与空间有关”视为艺术创作的敌人。“艺术作为主体,敌人只能是已知的世界,就是你给出判断的种种经验。所以我想呈现的,是一个尚未到来之物。”汪建伟通过“事件与剧场”去展现这个“尚未到来之物”,始于2000年的《屏风》。
《屏风》是多媒体戏剧,汪建伟将《韩熙载夜宴图》植入其中,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各种影像素材,时不时跳跃着《韩熙载夜宴图》画作的局部,屏幕前的人物以各自的方式寻找、窥探着什么。1000年前南唐后主委派画家顾闳中去暗中窥视韩熙载夜宴的故事,在汪建伟的诠释下,成为同一媒介在两种目光重叠下所产生的共时性空间。同一年,他还在柏林创作了《隐蔽的墙》。展览的大厅里竖起一堵墙,一边一个开幕式,200多位德国志愿者共唱《国际歌》,两边共同开始,分秒不差,两边的开幕式实况又用投影仪并置在墙体上。截至2011年的《黄灯》,汪建伟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含有多媒体剧场。
“剧场是什么?剧场最核心的东西,是排演。”汪建伟认为,反复排演意味着“again”,其核心的意义是,过去的排演无法回溯,而排演同时意味着还未正式开演,于是未来不在。排演还指向确定和不确定的双重可能,如同骰子掷出的那一刻,这就是“事件”的本质。“每一次排演相比上一次排演,可能离目标更远,但也许更近。”
然而此次个展中,却见不到汪建伟一贯的多媒体戏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停止了排演。
展览中有两幅画,画面上是颜色鲜亮的不规则几何体,来自汪建伟不经意所得。他在浏览网页时偶然发现了一个图像,想搞清楚这个图像究竟是什么,而最终确定它是一个大脑细胞切片时,他很沮丧。“我获悉它是什么的时候,骰子就落地了。但我还是把它画下来了,这个行动就是排演,持续了一年,并不是指我每天都在那儿画,而是我和它之间的排演关系。”
展厅中的29件作品,都是汪建伟反复“排演”之后的产物。但他不愿意细说每一件作品是如何生产的,原因在于第三个无关——与媒体无关。
“一件艺术作品创作时花费的时间、金钱、精力等等,可以通过不同媒体呈现,比如编成一本书,或是可以在电视剧中读到这种热泪盈眶的故事。但是它不能够作为作品在和不在的抵押。”汪建伟说,“作品不在,这些也都不在。”
(实习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