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丹托

　　丹托去世了，对一个学者最好的纪念方式就是对他的观点的批判性的理解。

　　一、     阿瑟·丹托去世了

　　2013年10月25日，美国哲学家、艺术批评家阿瑟·丹托去世。无论你喜欢他与否，他的“艺术的终结论”对当代艺术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在今天，一个普通人对当代艺术稍有关注就会注意到，当代艺术很多东西是令人惊讶，让人无法理解的。今天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艺术：一个和现实中一模一样的普通的商品包装盒子，一系列被重复印制的名人的照片，甚至是一泡尿，一盒大便（以“艺术”的名义可以卖到很高的价格）。艺术的千奇百怪和阿瑟·丹托的“艺术终结论”总是有些关系。他的观点实际上是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后全球形成的新的艺术秩序在哲学上做出的辩护和说明。

　　二、艺术的终结论

　　“艺术的终结论”并不复杂：

　　1、一切皆有可能：“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艺术品”。

　　在阿瑟·丹托看来，以1964年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布里洛盒子》（和超市里的一个普通的食品包装盒子一模一样）为标志，艺术正在进入到“后历史艺术”的时期。这件艺术品和现实中的一个普通的商品盒子视觉上看不出任何差别，丹托在认真思考之后认为“这些盒子提出了深刻的哲学问题，即它们为什么是艺术品，而那些外表上无法分辨的实用盒子却完全不是艺术品”（有趣的是安迪·沃霍尔自己从来没这么想过，他只是为了把作品卖的更贵）。丹托认为这些盒子取消了艺术与生活之间的界限，也取消了高雅艺术与低俗艺术之间的界限（可是大众面对那些与生活中普通物品一模一样的“艺术品”，反而完全摸不着头脑）。从此，“艺术品不再需要多少技能来制作。它们不再需要艺术家——任何人都可以‘做’艺术品”。“艺术成为在某种程度上属于一切人的东西”。只要你高兴，你随时都可以成为艺术家，把任何东西变成为艺术品。

　　2、价值均等

　　从阿瑟·丹托的“艺术的终结”的观点推导出的实际上是一种“价值均等论”。

　　“没有什么东西比别的东西更真的像艺术，没有什么东西比别的东西就历史而言更特别的假。”

　　“一个多元主义的艺术世界呼吁一种多元的艺术批评，这意味着批评并非依赖一种排斥的历史叙事，对待每一件作品都是以其自身原因、自身意义、自身指涉为批评，并考虑这些因素是如何通过物质化体现出来，又如何被理解。”

　　艺术不再有差别，没有未来。由于每一件艺术作品其自身原因、自身意义、自身指涉都不同，一件艺术品与另一件艺术品之间无法进行比较。对艺术而言，在今天做什么都是没有错的。

　　3、后历史艺术

　　“如果一切是可能的，那么实际上就没有未来；如果一切是可能的，什么都不需要或没有不可避免的，包括我对艺术未来的看法。对于我，这意味着作为一个艺术家，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艺术，对未来而言，艺术反而不再具有任何的可能性。所以对阿瑟·丹托说，“问题的答案其实是下次什么也不会发生”。对无限可能的追求最终终结了艺术本身。“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艺术品”带来的艺术的“泛化”最终导致的是“虚无主义”。

　　阿瑟·丹托描绘的是一个无等级、无差别的艺术图景，然而与此形成鲜明的对比，现实中全球当代艺术有着等级森严的秩序和结构。不同的艺术品之间其商业价值存在巨大的、令人惊骇的差异。阿瑟·丹托“艺术的终结论”掩盖了现实中当代艺术的机制真正运行的方式。

　　有趣的是，阿瑟·丹托“艺术的终结论”所描绘的艺术的图景某种程度上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很多相似之处。在中国社会中，每一个人都是艺术家。当然，这是指读书人（这排除了传统社会中大多数不识字的小自耕农和佃农）。传统社会中的读书人/文人人人都是书法家（天天写字，书法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一种特殊技能），也都是文学家（读书写文章是安身立命的基础，不是特殊的才能），艺术家（绘画是基本的修养，尤其文人画以“反技术”而著称）和哲学家（一起讨论“道”/万物运行的规律）。当然两者之间差异也很明显，诉求也不同。“艺术的终结论”建立在消费社会的基础上，而传统文化是农业静态经济的一种反映。

　　三、另一个角度

　　阿瑟·丹托曾经担任过美国哲学学会主席、美国美学协会主席、美国《哲学》杂志理事会主席，阿瑟·丹托事实上是美国社会中一个非常“体制化”、主流化的哲学家和艺术批评家。他的观点在现存的系统与结构中对当代艺术拥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从他的角度出发，如果认为阿瑟·丹托的观站是一种超阶级的、泛爱的观点，那未免有点太幼稚了。现实中，任何人的观点都反映、代表了某一群体、一定阶层的利益。阿瑟·丹托的观点不会毫无指向性的。

　　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理解阿瑟·丹托的“艺术的终结论”。它掩盖了当代艺术体系中消费文化的泛滥、当代艺术的权力关系、巨额利润的产生、文化的主导权等重要的问题：

　　1，消费文化的泛滥

　　阿瑟·丹托的“价值均等论”消解了现代艺术曾经具有的文化批判性，在艺术“一切皆有可能”，做什么都是对的情况下，失去了评价艺术的可能，从而使商业价值（由金钱、资本、艺术体系中的权力结构所决定）成为了当代艺术唯一的衡量标准。造成美式庸俗消费主义文化在全球的泛滥和覆盖。

　　2，历史的切断

　　以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为标志，全球当代艺术都进入一种模式之中，在其中，不同国家的各种文化符号被随意的拼贴和挪用，被制造成一种简单的、意义浅薄、容易被识别和理解的商业艺术的图像及文化娱乐产品。它们原有的历史内涵被剥离了，与历史之间的关联被切断了。换句话说，由于美式消费文化对全球的覆盖，它切断了其它国家的文化与与自身历史、文化之间的关联，使它们丧失了自我认知和自我反省的能力，服从于消费文化的逻辑。

　　3，当代艺术中巨额的商业利润是如何实现的

　　按照阿瑟·丹托的“一切皆有可能”以及价值均等的观点掩盖了现实中为什么有些当代艺术品会具有惊人的巨额利润的原因。

　　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商品包装盒子在安迪·沃霍尔手中变成了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而在一个普通人飞手中只是一件废弃物？

　　过去数十年来是金融资本主义在全球飞速扩张的时代，金融资本找到了一种绕过实体经济通过虚拟经济就可以创作巨额利润的方式。当代艺术不断制造出来的天价实际上是金融资本追求高额利润而制造出来的新的“金融衍生品”。艺术本身已经不重要了，金融资本的介入把艺术品作为一种获取巨额利润的方式。

　　4，文化的主导权与权力话语体系

　　任何一种观点都存在于一定的历史结构与环境中。二战后，伴随着美元逐渐成为世界唯一储备货币而确立在全球经济、金融中的主导地位，以安迪·沃霍尔1964年的作品《布里洛盒子》为标志的美式消费文化逐渐形成了对全球文化的覆盖。

　　阿瑟·丹托所说的“艺术的终结”实际上意味着当代艺术成为了一种任意的游戏。在艺术的背后，是二战后以美国为主导所确立的新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是美国的资本、美术馆、批评家、媒体建立起来的一整套的权力话语体系。在历史上，在文化上具有重要的影响力的国家无一不是在经济、政治领域具有同等重要作用的国家。文化的影响力实际上是一个国家在经济、政治领域的力量的延伸。

　　以村上隆为代表的日本当代艺术为例子。尽管村上隆的作品卖到过亚洲当代艺术的最高价，村上隆自己说过，卡通就是日本的当代艺术。其作品所体现出来的浅薄和娱乐性恰恰证明了日本当代艺术是美国消费文化的附属品，是丧失了自我认识能力和自我反省能力以及三流的对美国消费文化的模仿。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应该以此为鉴。

　　四、阿瑟·丹托去世，中国当代艺术面对的问题

　　阿瑟·丹托去世的时候，世界并没有停止。支持阿瑟·丹托“艺术的终结论”的历史背景发生着深刻的变化，世界经济中心继续东移，新兴国家的崛起以及将在世界经济中占据越来越多的比重，由此带来的世界格局的转变。未来20年，世界的力量将更加均衡，中美将是世界发挥最重要影响力的两个国家。

　　在“艺术的终结论”提出同一时期的“历史的终结论”，其作者福山已经承认观点的局限和错误，并作出修正。世界发生如此重大的变化，艺术也绝不会无动于衷。阿瑟·丹托去世之后，对中国当代艺术而言，什么才是我们最需要面对和解决的文化问题？

　　1840年以来，中国只是在做一件事，从一个农业文明国家向一个现代工商金融社会转变。今天中国仍处在历史的转型中，经济完成初步的转变之后，文化上中国最缺乏和需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

　　中国最需要的并不是阿瑟·丹托所说的“后历史艺术”/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为游戏，而是以“理性”为基础的，带有现代价值理念的，以对自我的反省、重新的认知和判断为特征的现代文化。

　　阿瑟·丹托去世了，我们需要做的是认真的思考我们自己面对的问题。

　　（实习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