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网站ARTNET最近公布“2012国际艺术家拍卖销售排行榜”,波普艺术运动的先驱安迪·沃霍尔的作品销售额超过了毕加索而位居第一,成交总价高达3.803亿美元,说明波普艺术的超级明星就是安迪·沃霍尔,他的名字本身就具备了吸金的效应。中国当代艺术在过去二十年的市场表现上,受到追捧的几位,也被冠上“政治波普”的名号。波普艺术被引进中国,究竟在中国落地生根了吗?
其实,波普艺术的原生地是英国,对美国而言,也该算是舶来品,然而在美国发扬光大以后的波普艺术,几乎和美国文化画上等号。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的欧美艺坛,欧洲从残垣与灰烬中迅速复健,美国则挟着未经战火焚身的充足元气,以其经济政治强权的影响力,将抽象表现主义作为征服全球的现代化武器,随后又将最低极限的抽象艺术和色域绘画推销到全世界,这两种发挥现代主义法典到极致的艺术,是典型的晚现代主义,也是现代主义最后的气数。世界艺术首都的后冠,在战后由巴黎越洋到美国,加冕在大苹果纽约的顶上,波普艺术在纽约崛起也有地利的优势。
波普艺术和新达达艺术(Neo-DADA)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新达达透过波普艺术的魔术棒,加诸许多当代艺术创作的理念上,都有一种被魔棒点过的似曾相识感觉,无意间把一些通俗文化的对象推上了原本尊贵的艺术殿堂,不仅扩大了艺术本身可能被欣赏和被接受的疆域,也增添了更多艺术创意的来源。
严格而言,波普艺术源起于英国,却在美国风生水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一群英国伦敦的年轻艺术家、艺评家、建筑师,向往美国都市文明的富庶与繁荣,轻松的物质文明享乐,以及大众传播媒体带动的消费文化,而刻意反叛上一代追求刻苦的精神。他们经常聚集在一起,自称为“独立集团”,1965年他们在白色教堂展出《这是明天》,进口处一幅理查·汉密尔顿很小的粘贴画,标题为《是什么使今天的家庭看起来这么不同,这么令人心动?》,图中有一位健美先生握着一支超大棒棒糖,糖衣纸上有“POP”的大写字样,自此引用这三个字母来称谓这一股大众艺术的新趋势。汉密尔顿所标榜的波普精神——通俗流行、昙花一现、消费能耐、机巧急智、性感有味、噱头巧妙、迷惑魅力等特质,均与当时所崇尚纯粹性的高美学品味、历史革命性、理想形式主义背道相驰。
美国的波普艺术家之中以安迪·沃霍尔、罗依·李肯斯坦、詹姆斯·罗森魁斯特及克雷·欧登堡(Claes Oldenburg)等人最受瞩目。
沃霍尔可以说是波普艺术家里面最具知名度的一位,而且是将波普精神身体力行到极致的一位多面性人物。他以大众熟悉的对象,例如康宝罐头汤、可口可乐、清洁剂等,或普遍周知的好莱坞明星,例如猫王、玛丽莲·梦露等,重复绢印单一影像的作品。沃霍尔经历1986年的枪击事故几乎丧命,一生花边新闻不断,出入戴着浅色假发,酬酌之间经常挂口“Uh, gee, great!”等无意义的语词,不愿表示自己的见解立场。他经常与达官显要、超级明星交游,参加他们的私人宴会和进出高级俱乐部。他早期拍实验电影,接拍电视广告代言,主持自己的电视节目,沃霍尔重视宣传的程度,可谓前无古人。他有一句名言:“在未来,每一个人都会成名15分钟。”
沃霍尔洞悉一个人若想要持续停留在闪亮的荧光幕上,必须具备超然疏离的气场,观察并涉入时尚旋风与趋势,而同时需保持适度的疏离距离。这种超酷的人生态度和处事方式,是中国近一二十年来许多年轻艺术家企图伪装或刻意标榜的。沃霍尔称他的工作室为“工厂”,大量生产由助理执行的照相绢印的名人画像,大概只有签名经过他的手。从1960年代到1987年他离世为止,他的极端通俗、追逐流行的艺术与人生,在艺术界受到爱憎分明的待遇。在现代主义的城墙下,沃霍尔明显是叛徒,而在后现代主义的风潮里,他却成为酷哥、英雄和超级明星。
1980年代崛起的新波普(Neo-Pop)艺术家大多诞生在波普运动萌芽的时代,在波普艺术的怀抱中成长,波普不但是他们的童年往事,也是他们少年初识的成长滋味。因此,波普新生代的作品显得天真、幼稚,有一份直率的执着与热情,人生经验乃是一堆破碎影像的集锦。
波普艺术这个名词或是概念被引进中国,都是1980年代的事了,所以中国的波普艺术和英美的波普艺术不论从时代或文化的角度而言,都没有太直接的接触或联系。中国当代艺术家从形式上衔接的是新波普艺术,而非波普艺术,那些被冠上“政治波普”名义的中国艺术家,都出生在“文革”时期,对政治的记忆当然多过于流行文化,他们不曾在欧美西方物质社会里生活过,对消费文化里的一种盲目和肤浅的迷恋也并不熟悉,像王广义、张晓刚这样的艺术家,他们都是认真而慎重地在看待艺术创作,精神上更倾向于20世纪初的前卫艺术家,既不幼稚,也不轻浮,说波普,太沉重了。“政治波普”一词,多半是西方的评论家或收藏家从一些图像符号的表象穿凿附会出的挪用理论,并非这片土地自己生长的果实,强加在他们的艺术创作上,过度强调政治的指涉,对艺术家而言,不利于他们的春秋定位,而且有言过其实之虞。反而是从波普艺术影响之下延伸出的另一种说法——“泼皮艺术”恰恰是中国文字语境里的俏皮之作,反映社会变迁的某些现实情境,耐人寻味处,正是时代的表征。“政治波普”也好,“泼皮艺术”也罢,两者皆说明了波普艺术对中国而言,是尚未入土生根的移植文化,需要整体气候的转变,才有发芽之日。
整体而言,波普艺术的精神是非常美国的,有堂皇富丽的物质生活质量,近乎肤浅的盲从流行意识,可口可乐、麦当劳之所以征服全世界的舌尖,便是受到这种茫然而盲从意识的影响。当代艺术家对影视界明星光鲜亮丽的艳羡,对名利的热衷,讲求经营的手段和技巧,以商业化的营运方式来炒作艺术品,都是美国波普精神长存的影响。虽然,在艺术创作本身,波普风格并未占统领江湖的地位,但波普艺术与通俗文化的同体同步,确实改变了人们接受艺术的态度,能将一些原本认为俗不可耐的东西,都当作艺术品来欣赏。艺术商业代理人像推销任何商品一般促销艺术品和艺术家,到今天的后工业社会,连美术馆也随俗跟进。美术馆的负责人,不再需要是受敬仰的艺术史名学者,反而是一些来自商界具有企业管理和市场概念的公关或市场行销高手,肩负起募款和谋求经费的艰巨责任。近几年来,文化艺术行政与管理课程越来越受重视,也是拜波普艺术流风之所赐。半个世纪以来,波普艺术并没有形成席卷全世界的艺术风格,但是,它对于现代主义美学的破坏和改变,以及艺术的普及化,甚至影响到一般人生活中对艺术的体认,却是具有历史性的意义。
(作者系独立策展人、评论家)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