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后当代艺术会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记得有一次在美院上课，一位博士目光殷切地盯着一位导师问：老师，当代艺术未来会怎么发展？先生沉思片刻，低沉回答：20年后就知道了。我在这里略有些玩笑，这位老师我很喜欢并尊重，但这一幕确实让我印象深刻，恐怕当时的先生们，没有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中国当代艺术本来就是“舶来品”，客观地来看，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过程：西方的资本进入；了解、熟悉西方的规则；按照西方的要求完成订单；满足西方对中国的想象……，过去20年来中国当代艺术取得相当发展，但也就是在“世界潮流”的屁股后面追着跑，实现了“追尾”，不但进入了国际当代艺术体系，而且在国际艺术市场上价格很高，但说到 “话语权”，则基本谈不上，因为中国当代艺术并不具备独立的文化价值与文化身份，无法影响西方，预测未来什么的，恐怕更是不可能。
整体上来看，应该说中国当代艺术过去20年是一个多赢的局面：其一、西方通过其资本的介入和引导，影响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并掌控着国际上当代艺术的“主导权”；其二、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部分，中国通过当代艺术的发展表明了其在社会、文化等各方面“开放性”的态度，而“开放性”在全球化的时代显然是维系生存最至关重要的品质之一，“封闭”则绝无出路；其三，中国的一些当代艺术家在这个过程中显然赚的“盆满钵满”。
但这一相对平衡的局面如今显然被打破了，当代艺术正面临历史的“变局”。去年9月英国最重要的博物馆英国国立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V&A）举办了“后现代主义——风格与颠覆1970～1990”展览，该展览在前言中正式宣告了后现代主义的“死亡”。而后现代主义原本是过去数十年来在世界占据主导地位的艺术流派，作为美国及西方文化主导权的体现，后现代主义为什么会在去年由西方来宣告终结？为什么掌控者文化“话语权”的西方突然发生如此重大转变？历史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后现代主义正在退出历史，由此引发的艺术与文化危机实际上正是今天全球政治、经济、社会与文化整体危机的一种部分，这也是世界格局转换的必然结果。
实际上西方在文化上比我们敏感、主动的多，今天西方已经开始深刻批判后现代主义，英国主流媒体《卫报》公开指责达明·赫斯特（这个世界上在世的最贵的、最知名的艺术家）为“国家耻辱”，其理由与宣告后现代主义死亡的原因是一样的：当代艺术与艺术家已经完全陷入“金钱的逻辑”。换句话说，当金钱／资本成为当代艺术的决对主导因素的时候，当艺术失去了其“独立”的品格与敏锐的文化、历史与社会的批判性的时候，艺术的死亡与文化／社会的危机是不证自明、不言而喻的。而中国的当代艺术由于长时间习惯了在西方当代艺术后面追着跑，跟随西方的规则（因为只有这样才有获取成功、被西方认可的可能），并没有完全确立独立思考与判断的习惯，所以当西方开始宣告后现代主义的结束的时候，中国的当代艺术还是一副目瞪口呆，茫然失措及不敢相信的表情。没有人给他们定立规则，没有人再给他们给予指导并指出对错，没有了可以模仿并获取成功和奖励的方式，中国当代艺术家该怎么办呢？
世界及中国，过去数十年来的变化超乎了多数人的想象。崔健的那句歌词仍相当准确：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20年后，中国当代艺术会怎么样？还好我喜欢看报纸，没漏掉这条消息，或许中国当代艺术在未来20年的发展，是可以预测的。2012年12月12日《参考消息》转载了彭博新闻社网站文章，介绍了2012年12月10日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公布的一份报告：《2030年全球趋势：不一样的世界》，该报告每四年发布一次（“报告体现了美国的16个情报机构的一致判断，这些机构与14个国家及欧盟的学者、研究机构、政治领袖以及公司存在着咨询或合同关系”）。报告认为：未来18年，世界变革速度之快是现代史上从未有过的。变革的速度是如此迅猛，其中重要结果之一是“经济中心向世界东方和南方的明确转移”，“预计到2030年，美国、欧洲和日本在全球经济中所占的份额将从当前的56％降至50％以下。”“报告预计，全球力量重心将从北美和欧洲向亚洲转移，亚洲在国内生产总值、人口、军费开支和对技术的投资方面都将超过西方。”“中国经济会在2030年的前几年赶超美国，包括哥伦比亚、印度、尼日利亚和土耳其在内的地区力量将对全球力量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看完文章，首先还是庆幸，世界主要不同力量对比转变之际，往往伴随着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与血腥冲突。上一次发生在19世纪末与20世纪初，以一战和二战来收场，结果自不必说，世界几近毁灭，这种发生全面的冲突，其代价基本是整个人类社会无法承受的。而这一次，现有世界秩序的主导者美国却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与冷静，而中国目前为止也并没有表现出穷兵黩武的特征，这实在是一种幸运。当然，美国调整全球战略重心，重返亚太，联合中国周边国家，逐步遏制中国，这也是一目了然的事，但整体上而言，美国的行为仍保持在理性的范围之内，各方采取极端行为及相互发生激烈对抗的可能性不大，中美保持各种沟通、交流渠道，风险并没有转向无法控制的局面。当然每个国家内部不同利益群体之间会有不同声音，这篇报告一出炉就引起很大反响，紧接着13日《参考消息》转载彭博社网站介绍了美国华盛顿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的高级研究员爱德华·勒特韦克的著作《中国实力上升和战略逻辑》，此书明确表示：面对此种世界的转变，“我们（美国）该怎么做？”“唯一有效地手段就是阻遏其（中国）经济增长。”而此种行为与态度恐怕必然会带来中美矛盾与冲突的全面升级，导致的后果是难以预料的。所幸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的这份报告并没有完全受到上述这类专家意见的影响，否则大国之间的激烈冲突对世界而言显然绝对是无法承受的。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的报告也被评论为对未来的最保守的评价，而我自己也确实喜欢保守主义，不大喜欢急迫改变现状的激进观点。
这篇报告还指出，2030年，“霸权国家将不复存在，世界将日趋多极化，实力将向网络与联盟转移。”“单极世界”时期逐渐走向终结，未来20年将是由美国一个超级大国主宰向“后美国时期”多极化时代过渡，这一点应该是不会有太有疑问。由此恐怕会带来诸多后果，其一，现状打破后，世界会滑向混乱么？目前的世界和平靠什么维系？它来自于1945年之后的美国逐步建立的强权。和平，从来不是人们美好愿望的结果，而是依赖于实力及不同力量的制衡。二战后，美国在世界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逐渐占据的主导地位，苏联解体之后，更是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与之抗衡。一方面，美国在二战后为了维护其在全球的利益，不断发动局部战争（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巴拿马战争、海湾战争、索马里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等等）；另一方面，美国的相对理性与克制——尤其面对对待新兴国家对其发起的挑战——维系了世界整体而言的平衡，世界整体上并没有陷入大的力量对比之间的对抗与冲突。2030年，美国的经济地位有可能会被中国超过，但在其它方面美国仍可能继续领先，世界不可能完全改变为另一种全新的秩序，对于世界的平衡、稳定与和平，美国仍将是最不可或缺的力量。而随着中国的发展，也必然会在世界上承担越来越多的责任。基辛格一直主张实现“美中太平洋共同体”，但我想，不论怎样，中国加强与美国的沟通与合作，美国逐渐加深对中国的理解与相互融合，中国与美国一起承担起越来越多的国际责任，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稳定，这一点应该是不可避免的。[NextPage]
中美关系，不管怎么说，都是未来20年世界最重要的两国关系，这两个国家之间的相互理解、克制与合作很大程度上将决定世界未来的走向，中美关系只要不发生大的变化，未来20年世界局势就应该不会有太糟糕的情况，而中国确实应该为此做好准备。
另外，今天我们所面对的世界经济不平衡及出现的众多危机，实际上与过去数十年来金融资本主义被放任及无度扩张有密切关联。人性中根深蒂固带有贪婪及“否定自身”（自毁）的因素，没有任何一种制度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换句话说，放任美国，任其膨胀，使其不受约束，则最终没有人是获益者；而另一面，中国在发展过程中，缺失美国的外在制约，会犯下更多、更大、不可挽回的错误。正像英国政治家柏克曾将说过的：“自由存在于各种势力的夹缝中”，任何一个国家——对内对外——缺失了制约或平衡的力量，都将是一种灾难。未来20年，中美两国若能冷静面对分歧，充分沟通、加强合作，则对世界而言恐怕是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情况。
我一直认为，当代艺术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理解的。
后现代主义正逐渐退出历史，这一点没有太大的疑问。后现代主义在全球占据的主导地位（我主要是指以安迪·沃霍尔1964年作品《布里洛盒子》为标志的美式消费文化，及其后数十年“全球艺术美国化”的过程）实际上是二战后美国在全球形成的政治、经济、军事霸权在文化上的延伸，后现代主义的衰落正是今天全球政治、经济与社会危机的一部分：金融资本主义在过去数十年来逐渐脱离对实体经济的支持，致使各种金融衍生品及虚拟经济不受制约的无限膨胀，疯狂追求巨额利润，代价却导致世界经济严重失衡、世界范围内贫富差距不断拉大，致使社会矛盾尖锐。美国金融危机之后，新增国家财富仍大部分流向了只占国民人口1％的少数（金融资本阶层），这也正是“华尔街运动”的由来。而金融资本主义的过度膨胀及泡沫破裂也正是导致今天欧洲高福利政策无法延续的原因，欧洲的主要应对之策仍然是严控财政支出与加强金融监管。后现代主义退出历史，正是全球经济、社会、文化危机的体现及世界格局转换的必然结果。
后现代主义退出历史无可避免。当然这并不说后现代主义艺术不存在了，而是说后现代主义无法再解决今天世界所面对的主要的文化问题与矛盾。原有结构的打破，新的格局的出现，新兴国家将更迫切地需要解决自身的文化问题。
根据美国国家情报局的这份报告，在世界向更加多元化转变的过程中，在中美关系在未来20年中在世界上将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的情况下，中国一方面需要以更具“现代性”、“开放性”的文化态度与西方对话、沟通与交流，另一方面新的文化问题无可回避：独立的文化价值及文化身份是什么？后现代主义则对此根本无法回答，面对历史的转变，中国当代艺术是面临着新的转型。
当下，中国当代艺术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原因有三：1，世界经济中心东移，这是世界500年来最大的变化；2，面对世界格局的转变，新旧势力交替，世界上最重要的两国关系，中美双方保持克制、理性的态度（参考12月10日美国国家情报局的最新报告）；3，中国如果能处理好自身问题，实现向以法治为基础的市场经济的转变，就还会有20年以上相对快速的发展期。总而言之，中国经济的发展及世界格局的转变，将推动中国的艺术／文化以“开放性”、“现代性”、“历史的延续性”、“独立的文化价值”与“文化身份”的面貌出现，或者说，伴随着中国的发展，在文化上，中国需要一次自己的“文艺复兴”。
正像法国思想家勒庞所说：“没有传统，文明是不可能的；没有对传统的破坏，进步也是不可能的。”
“理性”的价值是世界上任何一个现代国家都不会拒绝的，如何在“理性”的价值基础之上从现代的角度对传统重新进行阐述；如何在尊重世界共同的价值基础上，同时也更加尊重我们自己的“文化根源”、“文化价值”和“文化延续性”；后现代主义终结之后，“我们是谁？”这都将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问题。
（编辑：符素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