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普林

温普林

    1989年之后，中国的精英文化消亡了，我也飘荡到西藏了。当我脚踏尘埃作为一个流浪者混迹于民间社会的时候，反而真的开始了内心的反思。虽然20世纪80年代“反思”成天挂在我们的嘴上，但那时基本上都是冲着别人去的。

    生命的意义何在？怎样的生活方式才好？如何才能感受到幸福和快乐？爱到底对你的人生有多重要？一连串的发问竟然是在颠沛流离的路上逐渐从心底涌出。当然，思绪的飞翔时常会被深深的饥饿感所阻断。命中注定，在我处于人生难以再低的低谷时踏上了前往青朴山的道路。

    千年以来，青浦一直是藏传佛教信众心中的圣地。这是莲花生大师把佛教从印度带入西藏后的第一个落脚点，而后无数高僧大德都在此修行。西藏人认为一生只要去过三次青朴朝圣就会洗尽一生的罪孽。我和我的弟弟温普庆就是跟随几个朝圣者上的青朴。那是几位非常普通的西藏百姓，他们绝对处于西藏社会生活的底层。一位来自青海的老牧民带着两个僧人儿子一路叩着长头来此朝圣。还有姐儿俩是康区的阿尼（尼姑），他们的母亲一位双目失明的老阿尼已在青朴山中清修了多年。另有一对儿出家人比较特别，男的叫丹增，女的叫德钦，后来我们知道丹增曾是一名乡长，也是党员，德钦是他属下的牧民，他们双双离开各自的家庭结伴出家，当然在俗人的眼中也可以理解为私奔了，他俩在遍访了西藏众多的神山圣湖之后决定终身在青朴山中修行。我们被这些普通的朝圣者深深打动了，他们的生活极其简单，每天只吃糌粑喝山泉水烧的茶，差不多是身无分文，一路餐风露宿的只靠化缘来维持最低的生存所需。但是他们的目光中透着一种祥和、安宁，那是内心充满幸福和爱的人才会具有的神情，对于我们这样的外来之人也表现出非常的友善。

    第一次下山不久，在拉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兄弟搞到一台十六毫米摄影机和一点儿过期的摄影胶片，于是我们再访青朴拍下了一些非常朴实的画面，记录了青朴山上的朝圣者和苦修者的生活。

    三年过去了，我们仍然无法忘怀青朴，在朋友的资助下我们兄弟俩带着电视摄像机第三次上了青朴。青朴山上的一切都毫无变化，那位瞎眼的老阿尼甚至连坐着的姿势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她依旧在阳光下手摇转经筒口中不停的念诵着经文。这一景象强烈地震撼了我！我突然意识到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的确，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时间原本就是人类虚构出来的。而对于把时间看作金钱和生命的人来讲，看得越重心里就越虚，眼瞧着时间飞一般消逝就会对死亡越发的充满恐惧。而对于青朴山上这些看上去无所事事好像用尽一生只是在准备等死的人来说，死亡则意味着又一轮生命的开始。

    我终于悟到了生命的真谛：大好的时光是应该拿来虚度的。用心去体会清风明月四时寒暑要比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重要的多。生而为人纯属机缘巧合，所谓凑巧而已，原不是为了做何而来，况且太平盛世的也没啥像样的大事而非你做不可。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最好的生活方式也许就是虚度光阴，最富有的人生一定是拥有大把的空闲大片的空间……

    这就是所谓底层人文带给我的顶层幻像，仿佛我的精神也随着青朴山的海拔从污浊恶世中一下子提升了好几千米！

    有一度我心中隐隐的会有一丝丝的悔意，后悔为何后来又四上青朴，看起来人生境界大可不必强求，或许人往低处走才真的让人舒服。我的困惑来自于青朴山也终于不再像过往千万年那样无动于衷了。在全世界人民的合谋和努力之下，西藏的精神海拔已经相对的降低了许多，物欲横流的现代文明早晚会让西藏变为无聊之地，当然青朴山也不会幸免了。

    不过说到底，反正一切皆是空幻，青朴山可以改变，但青朴的意象曾带给我的启示却不会消失。无论是底层还是顶层也无论是山中还是山外，一切都归于平常才是大道，大道平常，惟平常而已。而世人缺少的正是一颗平常心。

  （实习编辑：范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