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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锐、胆魄、宽容和历史感:作为批评家和编辑家的何溶

2007-10-20 00:08:44来源:作者:栗宪庭    作者:

   


何溶先生

     权力在中国举足轻重,而编辑有某种权力。所以,在这种社会背景中的艺术界,一本权威刊物几乎能导引一场艺术运动,从这种意义上说,编辑的素质至关重要。我不认为这是英雄史观,因为我说的编辑的首要素质就是敏锐,善于及时地发现和推动潜藏在艺术界的、具有历史意义的现象,而且这还需要胆魄、宽容的胸怀,更需要一种历史感。这种编辑,对于参加创立美术界权威刊物《美术》杂志并于1976年后主持这本刊物的何溶来说,当之无愧。所以,不论从何种角度谈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美术史,都无法回避何溶。

  何溶,1921年生于吉林,自幼喜欢画画,高小毕业后离开沦陷的东北,到北平、上海求学,1945年中辍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业,参加革命。北平解放后,为中央美术学院首届学员,毕业后留校任教。作为批评家和编辑家,何溶经历的第一阶段是,1954年参与《美术》创刊,任美术组组长;1956年到“文革”始,任编辑部副主任。第二阶段,打倒“四人帮”到1983年,任副主编,主持《美术》的编辑工作。把经历简化,是想从何溶最主要的编辑和批评活动中寻出一个思想的大略,因为如此短文,无法评述他近30年的编辑生涯。

  反“题材决定论”与《美术》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何溶写的《牡丹好,丁香也好》是“文革”前美术界相当重要的思想风波。他在《再论“牡丹好,丁香也好”》中曾回忆了他写这个系列文章时的社会背景:50年代初社会主义改造,1957年反右扩大化,1958年大跃进,1959年反右倾,接着是“三年困难”。“文革”前的文艺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上展开的,“那些年,我们的美术创作也被捆绑在‘从属于政治’、‘为政治服务’的口号上,随着‘穷过渡’、‘大跃进’和‘反右倾’的政治波涛而上下起伏”。那时连山水画、花鸟画也因为“不能反映大跃进”而面临被取消的危险。

  但是,正是在这种形势下,何溶写了《山水花鸟与百花齐放》、《牡丹好,丁香也好》、《比大自然更美》,提出对山水花鸟画的存在持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这是与“双百”方针不相符的。在文中他极力反对“题材决定论”,力倡“牡丹好,丁香也好”。尽管当时他不可能彻底批评“政治工具论”,但他“对美的看法要有阶级观点,但不能把美仅仅理解为阶级斗争”,以及艺术“是通过造型的审美形式去与它的观众对话或交流感情”的观点是深刻的,它提醒人们去关注艺术自身的规律和价值。这在文艺从属政治具有绝对权威的年代里,无疑是十分光辉的思想,当然也是大逆不道的;因此,何溶遭到了公开批判。

  但后来,《美术》在60年代前期出现了空前的活跃,不能不说何溶对题材宽容的观点在起着筚路蓝缕的作用。

  时过境迁,现在大概不会有人认为,题材具有决定作品艺术价值的作用了。但回头看这段历史,“题材决定论”之所以在“文革”中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无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7年乃至更早的文艺思想所酿就的苦果。所以,打倒“四人帮”后,艺术界几乎不约而同地首先把矛头对准了“题材决定论”。从现在的角度看,“题材决定论”所反映出的理论问题似乎是异常浅层的,但它却统治了我们那么多年,恰恰证明这个理论正是“文艺从属政治”观中最具代表性的观念。从这个角度看,何溶在“题材决定论”最盛行的年代提出“题材无主次论”,其“先见之明”的深刻程度和胆魄,令人钦佩。这也是所谓的历史感,即能在一种混沌不清的现象中把握住具有历史意义的现象。

  “伟大的转折”与《美术》的第二个黄金时代

  回顾何溶主持《美术》的1976--1983年的美术现状,可以说,没有一件给美术发展带来深刻影响的事件不是《美术》首先反映、研究和推波助澜的。载有连环画《枫》的连环画报被不公正地禁止发行时,何溶敢于在刊物上组织文章,为《枫》树碑立传,并以《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为题,赞扬《枫》坚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另如上海12人画展、学习张志新烈士展览、北京新春画展、同代人画展、星星美展、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周年美展等,何溶几乎对新时期的每一个变化都充满了激情。他敏感到一个伟大的转折已经到来,他于1979年9月发表了《美术创作的伟大转折》,热情地写道:“许多作品都使我觉得是新的,是30年来不曾见过的,它们使我感到,列宁的‘绝对必须保证有个人创造和个人爱好’的原则在实现,并且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正在开出花朵。这是艺术民主的花朵,艺术创作规律开始被人们重视而开出的花朵,是美术创作的伟大转折的开端!”而且从他力主重点报道的一些作品、展览和他写的一系列批评文章看,他较早地意识到,标志伟大转折开端的是对于真正现实主义的复归——伤痕美术的到来,所以,他大声疾呼“艺术必须干预生活,不干预生活是没有出息的。这是因为,我们作为社会主义的艺术家,对生活应有明确的爱憎”。他不辞辛劳,四处调查研究。当他发现四川美院一批伤痕美术作品时,不顾当时社会和某些领导的反对,毅然在刊物上重点介绍。

  后来,“伤痕美术”、“生活流美术”在全国风起云涌,《美术》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管现在美术界如何贬低四川美院为代表的“伤痕美术”,作为一场思想解放运动,它率先反叛30多年来粉饰生活的假现实主义,关注人的命运,其思想的意义是伟大的。

  如果说《美术》第一个黄金时代还不能完全归功于何溶的话,1979年后的“黄金时代”,应该说就是“何溶的时代”。他既看到了“现实主义精神再次受到重视”,又认为“不应把任何一种方法人为地定于一尊,应当鼓励多种探索”。因此,这几年刊物上关于艺术观念的一系列重大争论的变革,几乎都是何溶亲自组织或首肯的。诸如内容与形式、自我表现、现实主义问题、人体美术、艺术的功能、中国画问题、抽象问题,囊括了所有敏感的、人们关注的问题。在讨论中,他始终能宽怀大度地容纳各种不同意见,才使《美术》成为那个时期的真正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园地,那人们对《美术》不管是骂也好,赞成也好,说明它引起了美术界乃至整个文艺界更广泛的关注,发行量也创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的最高纪录。

  我简单叙述了何溶“文革”前后的主要思想,可以看到一条基本的线索,即:首先坚持艺术必须在真正多元化的土壤上才能发展,在这个基础上,作为社会主义的美术必须坚持革命现实主义的精神。因为每一个时代艺术的任务,都无法从它所面临的社会背景中超脱出来,“我们今天的起点,当然已不是天安门前升起五星红旗的起点了,经过20余年的曲折,特别是‘十年浩劫’,我们的民族在精神上、肉体上却依然背负着太多太重的包袱,需要面对堆积成山的困难。我们的艺术家,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他们的命运是和人民群众的命运血肉相连在一起的。我们并不把艺术当作玩具,而是把复兴民族艺术视为天职,要创作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艺术,就不能把负重前进的人民摒弃于自己视野之外”。(1981年《再论“牡丹好,丁香也好”》)

  这种严肃而沉重的历史责任感,正是何溶思想中最可贵的光彩,也使他能够敏锐地关注和发现广大艺术家最关心的问题。而这种问题正是构成一个时代的精神现状的因子,抓住它,等于给人留下了研究这个时代的可贵的历史资料。所以我以为一个刊物的价值,不在它是否执行了某种指令,或者是否成为这个时代的一面镜子,而在于它是一个思想的加工和发源地,真正能标志一个时代,起到推动艺术发展的历史作用。当我们回头看历史时,没有比思想的潮流给艺术的发展带来更大的推动力了。正是从这个角度说,何溶对美术界的影响,比一打平庸的领导要大得多。


     (编辑: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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