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至2015年,是梅兰芳京剧艺术“双甲子”年——120周年。为向这位中国戏曲大师致敬,广州交响乐团委约中国著名作曲家谭盾创作了《京剧青衣、钢琴与乐队的交响诗:霸王别姬》,并于7月31日广州交响乐团2014-2015音乐季闭幕音乐会上举行世界首演。谭盾版《霸王别姬》以京剧中的著名曲牌与唱段作为创作源头,以霸王与虞姬间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当晚,中国著名钢琴家王羽佳,梅派传人、京剧青衣肖迪同台演出,通过京剧青衣与钢琴对话,以交响乐的形式重新演绎国粹。
在接受专访中,谭盾坦言梅兰芳艺术对他影响很深,早在十几岁他就坠入京剧的“情网”,包括他获得奥斯卡最佳配乐奖的《卧虎藏龙》电影配乐,也是受梅兰芳剑舞的启发。谈到此次对经典的改编与创新,谭盾说:“看梅兰芳版的《霸王别姬》已经六七十次了,这部作品也改了上百次,所以我对《霸王别姬》非常熟悉,也有不一样的理解。我把钢琴、京剧、琵琶、水滴声等其他元素重新组合,使它们成为中国交响乐的独有音色。拿世界的交响乐说中国话、讲中国故事,走到哪里都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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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构思
凸显出钢琴和京剧的艺术哲学
“我希望这部作品能通过交响乐、钢琴,把中国的国粹带出去。”谭盾说。
传统京剧《霸王别姬》中,项羽与虞姬的的服饰、对话、唱腔是讲述故事发展、带动观众情绪的重要方式。但在这次《霸王别姬》双重协奏曲中,钢琴旋律化为西楚霸王项羽,“牵手”由京剧青衣演绎的虞姬。
这是一场“青衣”和“钢琴”的对话——作品巧妙地引入了三段“梅派”唱腔,它们也是梅兰芳《霸王别姬》剧作里面最精典的部分,这些唱腔体现了虞姬那种心如秋水、美丽善良以及爱人、爱家、爱国家、爱天下的大爱情怀;钢琴部分展示的是一个绝代英雄的慷慨悲壮、宁死不服,它营造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精神境界,也吐露着英雄男性对佳人的深情爱慕。
对于这样的改编,谭盾丝毫不掩饰他对钢琴的期待:“钢琴是全世界最普及的一件乐器,而京剧是全中国家喻户晓的国剧,这两个艺术门类承载着东方跟西方的音乐与戏剧,其中艺术与哲学的厚重是极为诱人的。所以,我觉得用钢琴来代表项羽,跟中国古代美人虞姬的对话,会引伸出很多艺术层次里的纹理和内容。”
音乐会上的钢琴独奏由王羽佳担任。对于这位以技巧著称的钢琴家,谭盾有自己的看法:“王羽佳是北京人,这次回家乡,看一个北京女孩儿如何返回她自己的音乐根基里去。我们看到的王羽佳都是炫技巧、百折不挠的,但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北京的胡同,她会是什么样子?”
可以说,从“纸乐”、“水乐”到“爱的三次方”,谭盾每次在广州的亮相,总能以充满实验性的音乐给观众带来惊喜,这一次也不例外。
《霸王别姬》共分为五段:四面楚歌、月色清明、饮酒虞歌、钢琴剑舞、霸王别姬,五个段落环环相扣。最大的看点在最后一个乐章,谭盾将梅兰芳的梅花形剑舞结构引进来与钢琴对话,形成舞与音、刚与柔、剑与情的交融,“剑舞是梅兰芳先生的精心创造,他将剑舞设计成一个梅花式的隐形图案,让剑舞的步伐严整而有内在结构感,给观众一种既绽放又收敛、既含苞欲放又同归于天地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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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粹传承
再“创作”一个新的虞姬
除了钢琴,谭盾版《霸王别姬》还加入了京剧锣鼓、流水声等元素,观众可以从中看到京剧、歌剧、舞剧的融合。对于这样的尝试,实际上弥补了国粹在国际传播途径方面的不足。
这次,虞姬由梅葆玖的入室弟子、梅派传人、京剧青衣肖迪饰演,这也是肖迪第二次与谭盾合作。“这次,交响乐中没有一个弦乐是京剧的伴奏,而且主要是和钢琴对话,它和京剧里的感觉完全不同。为此,我的唱腔都有很多改变和尝试。”
2014-2015年,全球共庆梅兰芳京剧艺术120周年,传统文化中谓之“双甲子”,这一历史时刻对于传承京剧、弘扬国粹是最好的契机。肖迪作为“80后”的梅派传人,会说英文、节奏准、声音甜美,在谭盾看来这都是她的优势。
3年前,她和谭盾在德国合作了多媒体音乐剧《门》,演绎的也是虞姬。但这次她要做的,却是在京剧与交响乐之间再“创作”一个新的虞姬。
“京剧的传承要动脑筋,条条道路通罗马,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创新的时代,所以我们要寻求突破。我想,很多人看完这个版本的《霸王别姬》,一定要去看原版京剧版本的《霸王别姬》。”对此,肖迪很有信心。
就在去年,在国家大剧院,肖迪和她的团队重新创作了1915年梅兰芳的第一出剧《嫦娥奔月》。“它传承了100年前梅兰芳的曲目,可当再次搬上舞台时,我们用了声光电和交响乐伴奏。”在她印象里,交响乐一直是她的师傅梅葆玖喜欢而且善用的伴奏方式,“因为比起传统京剧伴奏,它更加唯美。”
梅兰芳的艺术是在不断革新、创造中产生,最后成为经典的。“我们一直都在尝试创新,对于这一点,每一代的梅派传人都不会忘记。”肖迪说。
对于《霸王别姬》下一步发展,谭盾表示,希望把它打磨得更精致。“中国音乐和贝多芬、莫扎特不同,就如同骨子里渗透着梅兰芳的气质。只要把传承和创新做好,能塑造出一套崭新的体系,别人都会来学习我们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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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钢琴和虞姬,就像一把京胡与那个形影不离的青衣”
记者:在创作《霸王别姬》的过程中,一定会对梅派艺术和梅兰芳其人气作进行研究,谈谈您对他的理解?
谭盾:我读过梅兰芳很多故事,特别是他于1930年跟卓别林在美国的会面使我很有感触。当我在纽约百老汇剧院和大都会歌剧院徘徊时,脑海中总能浮现出这幅80年前的画面,那时的梅兰芳的身影就在这个地方漂浮。我假想着梅先生跟卓别林在那里谈笑风生,他们谈京剧与电影的风韵,谈钢琴与青衣的对话。据说,是胡适先生在给他们做翻译。
此外,梅兰芳的剑舞对我影响很大,京剧艺术把武术植入其中的这个概念使得我后来跟李安设计创作《卧虎藏龙》音乐时,也深受影响。我认为,将武术、武侠植入京剧,更能使全世界都知道什么是中国武术/武侠的精髓。所以,我在写《卧虎藏龙》时就开始注重武术音乐的动态在电影音乐里的作用,在《霸王别姬》的创作中,我侧重了梅兰芳的剑舞对于作品的重要性、启迪性和底蕴,为钢琴独奏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记者:对于“用交响乐推动国粹传承”这点您似乎颇有感触?
谭盾:在我看来,发挥中国交响乐在国粹传承发展上的作用,机构、学院应该承担主要的责任。乐团是和大学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它的资源都来源于大学,所以音乐学院的好坏、学生质量的高低,直接关系到乐团的好坏。其次,“走出去”的中国音乐要有特色。如果中国音乐里渗透着贝多芬、莫扎特,他们就让欧洲人去教了,但如果我们的音乐里渗透着梅兰芳,那就只能由我们来教了。
因此,我选择在“双甲年”创作双重协奏曲,无论从结构还是内容,无论从历史还是文化的角度而言,都包含着这种愿望。此次选择和广州交响乐团合作,是因为他们为中国艺术的推广确实做了很多事情。中国交响乐不乏创作灵感,它们在生活里无处不在。
记者:钢琴是西方协奏曲中很重要的一件乐器。作为双重协奏曲,钢琴在《霸王别姬》里边的美学意味是什么?
谭盾:如今,钢琴的美学、历史与技巧的传承和研究已经深入到全球几乎所有的交响乐团、艺术院校和体制中。在中国,就有3000万儿童在学习钢琴。所以,我认为通过京剧的影响和京剧艺术的渗透把钢琴的演奏技巧和表演美学中国化,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索的范畴。
对我来说,京剧是一种流在我血液里边的东西。自我在湖南京剧团工作起,我就做过一些京剧打击乐的研究,并尝试把京剧艺术的美学放到钢琴艺术的创作里去,这个想法令我感到非常过瘾。
所以,我这次在钢琴上做了四点设计:第一,我将钢琴打击乐化,把钢琴的演奏做成京剧打击乐的结构;第二,把钢琴演奏演化成唱腔流动体;第三,我把钢琴写得“很项羽”,因为在我心中钢琴代表项羽,它有一种非常厚重、深沉、磅礴的气质;第四,钢琴双手的结构有时是反串的,流动的右手的左面是打击乐化的节奏,而在深沉悠远的左手的右面,却像一把京胡逍遥自在——钢琴和虞姬,就像一把京胡与永远形影不离的那个青衣。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