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发生在拉丁美洲的一场“文学爆炸”让马尔克斯等一批拉美作家作品享誉世界,拉美文学自此被纳入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文学体系。包括中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在内,“文学爆炸”的热风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当代文学创作。
拉美文学热的余波:新译版《百年孤独》
2014年,在哥伦比亚的麦德林,北京大学西葡语系副教授范晔做了一场题为“魔幻现实主义在拉美和中国”的讲座后,收到了许多素不相识的听众送的礼物。
“一位大婶说她家的甜食店就叫“番石榴飘香”(与马尔克斯访谈录同名),一定要给我尝尝这番石榴糕,还有人送我珍贵的马孔多(《百年孤独》中虚构的小镇)纪念银币。”说起这些,范晔至今感怀不已,“既感且愧,不知自己微不足道的工作是否配得上这一番深情厚谊。”
同当地的听众一样,大多数中国读者因为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认识了译者范晔。2011年,该小说的第一个获得正式授权的中译本问世,上世纪80年代发生的“拉美文学热”再次生发出新的能量。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多次表示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更加壮大了这部经典之作的声誉,推动了中国国内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回溯与研究。据出版方新经典文化2021年公布的数据,新译版《百年孤独》出版至今总销量约1000万册,一度成为拉美文学汉译史上的现象级事件。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的“纯文学化”
近来有论者称,中国是拉美之外受魔幻现实主义影响最大的国家。这一切的发端要回到半个世纪前的拉美“文学爆炸”。
据范晔介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古巴革命胜利后,人们将视线聚焦到拉美这片土地,当时的欧美出版界出版了一批包括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略萨的《城市与狗》等文学作品,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轰动。彼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内部刊物《外国文学情况》拉美文学特辑将《百年孤独》介绍到中国,称其为“‘幻想文学’或‘魔术现实主义’的新流派小说”。1979年,《外国文学动态》首次将拉美当代小说的特征译为“魔幻现实主义”,中国学界开始从艺术特色角度评价分析“魔幻现实主义”。
直到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上半期,“走向现代化”成为当时中国社会的主流思潮,中国作家的心态转向创新求变。加之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拉美文学获得了世界范围的认可,为中国文坛带来了勇气和参照。更重要的是,正应“中国与拉丁美洲如同血型相同一样,交流起来不会发生相斥反应”的愿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与中国“魔幻”传统的审美契合,《百年孤独》的著名开头——“多年以后……”等种种魔幻现实主义变体开始出现在莫言、陈忠实等中国作家笔下。
自此,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引发了一场“拉美文学热”。“学术界与文学创作界都处于研究热潮中,同时进行着密切的互动和交流,其密度和强度放眼整个外国文学传播史都是不多见的。”范晔说。
然而,“一方面是学术界强调立足本土的成功经验和定义性特质,另一方面却是创作界在实践中致力于技术层面的模仿和化用,还有一些研究者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视为‘表现手段上的民族化和现代化’结合的成功案例,将之形塑为本土题材加现代技巧的文化实践。”范晔分析,“如此将写作技巧与作品文本剥离,在某种程度上,预表了魔幻现实主义‘纯文学化’的走向。”
对此,范晔提醒,这种逻辑背后的“民族”与“世界”的二元对立,本身也可能是殖民意识形态构建的产物。正如许志强等学者的洞见,单纯地将民族化的印第安及黑人文化视为魔幻现实主义基础不免有所局限,跨国多元文化转换所形成的“混合空间”才是魔幻现实主义生成的渊薮。
不止“李白+莫言”,中国文学如何多元“出海”?
正如拉美文学在中国出版市场总难摆脱“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拉美读者对中国文学的兴趣也未彻底摆脱“东方主义”式的猎奇视角。
长久以来,中国古典文学代表如四大名著、唐诗、宋词、元杂剧等陆续走出国门,由西语世界享有盛誉的出版社译介出版,译本也可堪研学琢磨,《赵氏孤儿》还曾被西班牙知名剧团搬上舞台。现当代作家如沈从文、张爱玲、钱钟书、王小波、麦家等的西文版作品也一度出现在西语国家书店的显眼位置,莫言有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成更不必说。范晔笑称,“曾有人半开玩笑地总结,当前中国文学在西语世界的译介是李白加莫言:李白代表的是古典文学,莫言代表的是现当代文学。”因此,如何呈现中国文学更为丰富多元的面貌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对此,范晔认为,文学作品付梓上市便兼具文化产品属性,除了文本自身,版权代理人或中介是影响流通的首要因素。“当年如果没有诗人卡洛斯·巴拉尔这样独具慧眼的出版人看到了《城市与狗》《三只忧伤的老虎》,没有‘卡门大妈’这样特立独行的版权代理人嗅到了马尔克斯的潜力,没有格雷戈里·拉瓦萨这样允称大家的译者将《百年孤独》呈现到英语世界,拉美‘文学爆炸’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其次,要吸引对外输出国“文化精英”阶层的关注,打破以欧美评价体系为中心的桎梏。“就像七百年前的《赵氏孤儿》,拜汉学家雷林克之功,能让二十一世纪的西语世界评论家发出感叹,他们前所未闻的纪君祥作品,足可以与古希腊悲剧和莎剧相媲美。”
更为重要的是坚定文化自信。“整个世界都是阿根廷文学的传统。”博尔赫斯的豪情在“爆炸”一代的作家身上完美展现。“他们以不同方式,在不同程度上见证了,无论是古代美洲的璨烂文化,还是欧美风行的文学潮流,乃至遥远东方的秘响旁通,都能在自己的笔下融为一炉,这种文化自信的强健胃口,海纳百川、为我所用的襟怀气概,仍值得我们敬佩与镜鉴。”
近年来,中国政府支持的文学经典外译项目如火如荼,中国和拉美始终保持着紧密的文化联系。对于未来,范晔十分笃定,“文学经典中往往蕴藏着一种语言文化中最为精华的部分,而翻译是文化交流互鉴的基础和保障。以文会友,文心相通,必能促进中拉民心相通。”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