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上海虹口区多伦路、四川北路一带,不经意间就能看到鲁迅、瞿秋白、茅盾等左翼文化名人留下的足迹:景云里、公啡咖啡馆、内山书店、大陆新村......“左联”之于上海,有着特殊的意义。
1930年3月2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成立,宣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革命文学组织诞生。自此,以鲁迅为旗手的中国左翼文化运动蓬勃开展,中国革命史和中国现代文学史翻开新篇章。
作家程小莹用三年时间完成非虚构作品《白纸红字》的创作,以1930年代前后的中国历史为背景,着重描述左联文化运动的前世今生,通过文学叙事,再现这一段史实和诸多真实生动的历史人物。对于这位在上海生活六十余年的作家而言,笔下的《白纸红字》既是情感的释怀,也是对历史岁月和革命先烈的铭记。
作家程小莹
作为“青春书写”的左联文学
在多伦路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会址纪念馆,一方讲台,一块黑板,十几条长凳,再现了左联成立的场景。在这间不大的教室里,50多位作家济济一堂,一场影响深远的革命文艺运动就此开启。
这段看似故去的历史,在程小莹眼中,却是一段有关青春的故事: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左翼文学青年正值风华正茂的年代,彼时最年轻的诗人殷夫才21岁,冯铿23岁;柔石、胡也频、李伟森则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已是主要的领导干部;26岁的丁玲是左联机关刊物《北斗》的主编。负责联系鲁迅的左联党团书记冯雪峰27岁;后来接替冯雪峰,解放后担任中宣部副部长,成为中国第一代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的周扬,其时年仅22岁。
在叱咤风云的历史背后,更是青春的热血。当时五十岁上下的鲁迅,同这些青年一道以笔为枪,用力透纸背的文字救赎着国人的灵魂。程小莹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白纸红字》里所有出场人物不过四十余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独特的性格,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也有爱情。“整个写作过程,是一个认识他们的过程。重述青春——让自己也回到我的那个青春期。这是一次独特的创作体验。”
“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在今天和明天之交发生,在诬蔑和压迫之中滋长,终于在最黑暗里,用我们同志的鲜血写了第一篇文章。”鲁迅曾经这样表达“左联”成立的意义。在程小莹看来,在白色恐怖下用鲜血书写红色篇章,这也是《白纸红字》的题旨。
绵延上海的红色血脉
程小莹说,他的一生没有离开过上海——上海人所谓的“压箱底”,正是要珍惜当下,了解这座城市的深厚历史文脉。
左联的故事和人物,大多集中于上海虹口四川北路山阴路一带。山阴路大陆新村,是鲁迅生前最后一处居所。隔着马路,就是新式里弄住宅东照里。1933年3月至6月,中共早期领导人瞿秋白曾在此间居住。
从小生长在上海的程小莹,对这些名字耳熟能详,在他笔下,对上海历史地理的描述纤毫毕露,活灵活现,例如写上海四川北路的一条弄堂“麦拿里”:“壁柱上有简化柱头,中置券心石。一层下部为桃红色粉刷墙面,二层裸露砖墙面。坡顶,开老虎窗,檐口作层叠式。”
在写作时,他多次走访上海的街角巷落,深入那些传说和故事,倾听革命先驱的心灵独白。在他看来,那些日渐尘封的记忆正随着历史长河而流逝,文学叙事的力量正是去重现、记录、表达他们。
关于“左联”的研究很多,无论是从史学角度还是从文学角度,单是对于鲁迅的研究就已经是浩如烟海了。因此从其中择选出适用的材料,完整地重构“左联”的发展史,并非一件易事。程小莹坦言,他耗费三年时间完成创作,在读完磅礴的史料后,他逐渐剥开历史的迷雾,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理解,用自己的叙事方式和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
和一般的宏观叙事不同的是,程小莹的写作以鲁迅为中心,串联起一张左联的人物关系网络。“那些白色恐怖下联合或者对峙着的人物,他们有英雄血性,也有脾性,值得借此探索人性在革命背景下的呈现。”在他看来,相比史书记载的历史事件,知识分子在危机中所面临的心灵遭遇,个性化、甚至情绪化的表达,更是他渴望书写的叙事。
坚硬的史实里,人物鲜活生长
“革命和斗争年代的人性表现有其复杂性,更何况是文人——作家、文艺理论家、文学青年,在左联时期,这样的人际关系上的融合和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我更想表现这种融合或冲突的悲壮和悲剧性。”
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坚硬的史实里,人物依然有鲜活的生长。在程小莹看来,这是一次独特的创作体验。那些原本陌生的人物,令他情绪饱满,这是一次情感释怀的过程。“文学,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是要面对一张张青春的脸。左联与左翼文学青年的青春有关,也与我的青春有关。这种隔代的青春感受,穿透了这个城市的韵味,也穿透着一次书写。”
他长期关注城市书写,城市生活的细节叙事,有段时间甚至近乎痴迷。“从左联时期的人际关系里走进去、走出来,路过许多城市生活的真实地点,城市的红色记忆。他们为我提供了一些新的资源。让我走得更近。”
上海是近代史的丰富矿区。随着作家对红色文脉的不断发掘,打开了新的历史思考视野和城市文学叙事空间。在聚焦红色历史的史诗化书写的同时,更多史料与人物故事,也提示着人们,在上海的每一处角落,或许都隐藏着与历史有关的故事,足以让人们用文学叙事,再现和修复一段国家和民族的集体记忆。
“文学就是那样,某一刻,唤起一段记忆。新一代的人,因为年轻,那就看看——曾经同你们一样年轻的人的青春。他们会教你懂得珍惜。”程小莹说。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