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生命最后的读书会
作者:(美)威尔·施瓦尔贝 著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4月
我不是无法面对父母的老去,只是我觉得我的父母会一直陪伴我
我和母亲一直都在回避死亡的话题。我们并非没有谈过,只是说得都很抽象。我们谈论过玩具海龟的死亡;以死亡和复活为主题的基督教;《基列家书》里那位即将死去的牧师,他可以清楚地区分“想要死去”与“接受死亡”;讨论过我的朋友沙帆·多德,她是一位美女作家,四十多岁时才发现自己在儿童文学方面令人惊奇的才能,四十七岁死于癌症。在她生命的最后四个月里,她创作完成了四本半的儿童文学作品;还讨论了死于伊拉克的年轻人。
我感觉我们一直在讨论死亡,但对母亲的死亡,却只字未提。
我觉得自己需要去翻一下《疾病的礼仪》做参考,看看作者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我已经从基本的“你希望我问你感觉如何吗?”过渡到“你希望谈谈你的死亡吗?”如果我先引出这个话题,也无法确定母亲不想谈论是因为她以为我不想谈论,还是她自己不愿意谈。但如果她想要谈谈,而我们都害怕谈这个话题,那就更糟糕了。如果我们回避这个话题不去谈论,却让母亲更加孤独,错失了她想要我们分担她的恐惧和希望的机会该如何是好?并且她的信仰使她认为人死后还有希望。
最后我下了决定:不直接谈论死亡的话题。
第二天是父母结婚四十八周年的纪念日,我们将一起吃晚餐。下周我爱人大卫将过五十岁生日,为了庆祝我们会去一家中式餐厅大吃一顿,母亲决定加入我们。这两次庆祝大餐都是对时光的纪念,也是人生大事。然而,我也不能忽视我们当前面对的情况。
“妈妈,你是否很担心下一次的扫描结果?”
母亲面带自然的微笑,我觉得口腔疼痛依旧在让她痛苦,所以她的笑容才不像以往那么灿烂。我们静静地坐着,她没有说话。或许她在思考,或许她不想回答。她的眼神如故,只是有些暗淡。她的双眼闪烁光芒依然吸引人和她亲近,却更柔和,更具感染力。她的头发稀少了,皮肤上斑点和皱纹多了些。她身穿一件大卫为她做的旗袍领上衣。大卫是一名服装设计师,给她做了很多衣服。现在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像戈雅宫廷画上层次繁多的袍子。
我想要谈论些什么呢?谈论我对扫描结果的担忧,担心检查结果不好,担心我们被迫放弃读书分享,从讨论书中人物的死亡转到讨论母亲的死亡吗?
我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脑海里有了个主意。
“我认为会是好消息,妈妈。”我撒了个谎,“而你知道我会用什么方法来确保这一点吗?”
她迷惑地看着我。
“我会祈祷。”我说,“不过不是在教堂里,但我会为你祈祷。”
母亲听了以后笑了,虽然我不确定她是否相信了我的话。以前当不信教的亲戚表示要为她祈祷时,她表现得是那么开心。如果不信教者的祈祷真的能收到最好的回应的话,那么我的祈祷就该是最灵验的。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一直在祈祷。我的祈祷词出自安妮·拉莫特的《怜悯之旅:关于信仰的思考》,我之前看过这本书。这本书属于自传类型,不管有没有信仰的人,看了它都会觉得非常有意思但又令人难过。在它于1999年出版后,我和母亲就读过了,都情不自禁地向对方推荐。拉莫特说,最好的祈祷就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和“感谢你,感谢你,感谢你”,因此我经常这样祈祷,不过偶尔也会祈求具体的东西。
比如,一个好的扫描结果,或者能陪伴母亲更长的时间,不论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在倾听我的恳求。
我难以想象要怎样看着她逐步走近死神。母亲参加了她和父亲的结婚周年纪念日晚餐,大卫的五十岁生日宴会她也高兴地到场,只是她那天状态“不太好”,只好被迫在敬酒之前离开。我们不清楚她还剩下多少时间。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也许能真的出现奇迹,两年?期望更长一些,五年?
想象一下,一段看不到尽头的旅程,你随身带着一本书,不过你不清楚这本书看完要用多长时间。这本书也许短得像托马斯·曼的《威尼斯之死》,也许长得像他的《魔山》,你只有在看完的时候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若带了《威尼斯之死》,你用不了多久就看完了,旅程剩下的漫长时段再无书可看了;若带了《魔山》,到最后下飞机的时候你会发现只看了一个开头,而下次什么时间再看还不确定。
对于怎样掌握事物的规律和先后顺序我们需要学习。比如,需要保留哪些习惯的事物,需要丢弃什么;需要补充什么,该放弃什么;哪些庆祝活动是必须要参加的,哪些可以忽略;哪些书仍然要读,哪些书可以不必理会;什么时候能谈论母亲的病情,什么时候不宜谈论。
毫无疑问,我们每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没有谁能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或许是几十年后,也或许就是明天。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是尽量充实地过好每一天。
不过我想说的是,谁能真的做到玩得起这个智力游戏,或者真的充实地过好每一天呢?何况,获悉两年后“也许”会死与“肯定”会死之间天差地别。
—摘自《生命最后的读书会》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