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麦家
小时候,大概是读初一的时候,有一天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本《林海雪原》,我读得真是废寝忘食,还用毛笔认真地抄写。那应该是我读的第一本小说,记忆之深,对我影响之大,要超过我的初恋。
若干年前,我也是一样的年轻稚嫩,一样在为自己的年轻而苦恼(那时我渴望自己一夜间长大),一样在为朦胧的前程苦读寒窗。内心充满向往和忧虑,千方百计想逃避。我逃避的方式之一是读小说。那时看小说的人很少,一是可读的小说本身就很少,二是谁也不愿意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这上面:这是不务正业,是浪费青春,是拿前途开玩笑,是承认失败。年少的我被痛苦压垮了,沉沦在小说的怀抱里,等待着命运极刑的降临。那时我并没有想到以后我会写小说,我当时读小说只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一种放弃。但是,谁也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小说拯救了我。
读小说让我提前领略了成人世界,让稚嫩的我变得有些少年老成起来。有时候就是这样,只要洞开一角,你就从黑暗的包围中走出来了;只要多一点点力量、信心,你就能跨越鸿沟,抵达彼岸的世界。
如今的我,大部分“工作时间”像只病猫一样蜷在床上,或沙发上,不是读书,就是发呆。其中小部分时间是在胡乱翻看,什么书刊都翻,只要身边有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读少数几位作家的作品,卡夫卡、加缪、海明威、福克纳、博尔赫斯、纳博科夫、黑塞等。他们是在我乱翻中一眼钟情,结下盟约,至今不离不弃的。由于反复读,加上有些作品简短易记,也许还要加上我受过一定特别训练的记忆力,这些作家的作品总有几篇我可以背下来。二十年前,我甚至可以连续背诵五十首博尔赫斯的诗——现在想来,那真是我光荣的记忆。
这些年因为写作任务太重,看的都是些小书:体积小,阅读难度小。很多“大书”是需要像谈恋爱一样,放下很多事,甚至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来阅读的。比如黑塞的《玻璃球游戏》,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等,它们像我久别的“家”,等着我有一天回去。
2008年,我读了网络作家慕容雪村的《原谅我红尘颠倒》。我认为,所有网络作者都要感谢慕容雪村,正因有了他,谁也不能把网络文学一棒打死。慕容雪村的叙事能力和对时代的穿透力绝非一般,他总是把“响亮的耳光”打在该打的地方,而且决不粗暴、粗俗。
最近我看了一本叫《康巴》的书。康巴汉子一向为人乐谈,康巴这片土地也是神秘莫测。作者默默无名,但书写得极为大气、厚重,有史诗写法的野心和实力。这本书是我在四川时偶然发现,然后极力推介给出版社的。我总觉得,现在的名作家因为世俗纷扰,很难写出有厚重感的作品。
我没有长翅膀,但阅读一本好书时,我常常觉得自己像只小鸟一样,飞到了空中,看到了世界的辽阔和混乱。
麦家,小说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作品有《暗算》、《解密》、《风声》等。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