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静 黄茗悦
1993年,《废都》横空出世,一石激起千层浪,震撼了整个中国文坛;时隔17年,这部备受争议的小说重新出版,也是引来媒体、读者和评论家的不断关注。当年,这部小说问世后,文坛的评价分为两极,极度赞扬者有之,极度抨击者也有。如今这部小说再版,评论家作何评价呢?
当《废都》时隔17年再次被推至风头浪尖后,很多读者最关心的是,此书和之前的93版有什么变化。本报记者通过与贾平凹的对话,还原作者自己眼中新旧版本的同与不同。
没有新自序没有新后记
与初版时洋洋洒洒写下上万字的自序和后记不同,贾平凹没有为新版再多写一个字,“不写新序,也没写后记,至于会不会针对这个书再版写点感想,也是以后再说的事情了。至少眼下,没有想过。”
虽然如此,新版《废都》的序言部分仍比老版厚了不少——李敬泽、陈晓明、谢有顺三人分别以《庄之蝶论》《穿过本土,越过废都》《贾平凹小说的叙事伦理》为题,为贾平凹写了代序,而此三人,被贾平凹称为“目前中国三个最好的评论家”。他反问记者,“这样的序言还不够分量吗?”
所有函套都是手工制作
新版《废都》并非以单行本的方式问世,而是与《秦腔》《浮躁》这两本贾平凹的代表作品一起,成套出版,被称为“贾平凹三部”。三本成套的书还被加上了一个青灰色古籍样式的函套,用贾平凹的话说,“所有函套全部是手工制作,精巧得很。”尽管如此,他依然表达了些许对这种“精加工”的不满:“书早都出来了,就是等书套才一直没有上市,手工做书套,太慢了。”
与93版中间为一团揉皱的白纸,整体为灰蓝的渐变色封面相比,新版《废都》封面更为艳丽,却也更简洁:桃红色封面上,只有贾平凹所写“废都”二字,竖排居中,浓黑有力,顶住了整个书封。书的右上角有几个很小的字,“法国费美娜文学奖获奖作品”。但这几个字在贾平凹眼中是可以忽略的,“《废都》在海外拿过不少奖项,所以不需要国际奖做名头。”总体而言,他对新版《废都》的“外观”挺满意,“比原来印刷质量好,不错!”
更爱旧《废都》中的肖像照
翻看新版《废都》里自己的照片,贾平凹告诉记者,那是后来写《秦腔》时照的,他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老版里那张照片。”说完,他匆匆走到自己的书柜前,翻出一本老《废都》,找出那张自己甚是满意的照片给记者看,“这还是朋友从窗外给我偷拍的,是我1993年在户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一间办公室写《废都》。当时在誊稿子,大冬天冷得很,人也瘦得很,所以穿着老棉袄,你看,没写字的那只手都缩进袖子里了。”指着照片的贾平凹并不辛酸,相反地,他回忆起那段艰辛岁月显得很快乐,甚至有些得意。
在老版《废都》的后记中,贾平凹也曾经写到了在计生委写作的日子,从中可以感受到他当时的心境,“……我冻得握不住笔,起身拿报纸去夹在窗纱扇里挡风;刚夹好,风又把它张开;再去夹,再张开,只好拉闭了门往连成家去。袖手缩脖下得楼来,回头看三楼那个还飘动着破报纸的窗户,心里突然体会到了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境界。”
“□□□□”不会填内容
再版时,出版社征求贾平凹意见,建议他把框框去掉,换成省略号,贾平凹同意了,“因为不影响内容。”而在整部书的其余正文部分,贾平凹表示,新版与老版并没有变化。
多年来,《废都》中的“□□□□(此处作者删去××字)”让这部作品争议不断,甚至有盗版者将“□”进行填字,号称“完整版”。“□□□□”究竟写了什么内容,有不少读者好奇,因此大家对《废都》解禁后,小方框会不会被填上充满好奇?对此,贾平凹做了澄清。他说,“□□□□(此处作者删去××字)”,实际上到底删去了多少字数已经不准确了,方框框内有一部分内容确实写了,初版时,出版社和自己在编辑稿子时删除了,但还有一部分是自己潜意识里删掉的一部分,笔下根本就没有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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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废都》:文学评论家如是说
陈晓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更为本真的“性情”文化
在贾平凹的写作史中,最绕不过去的就是《废都》,它不只是理解贾平凹创作的轴心,也是理解中国当代文学的关键作品。它所汇聚的矛盾,它所引发的争论事件,实际上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文学面临的困局,也就是九十年代社会转型、知识分子重新出场的标志性事件。
如果说到汉语小说的本土性或民族特色,贾平凹无疑是这方面最突出的代表人物。在我看来,贾平凹并不是扎根本土,而是穿过本土——本土不是他困囿其中的一方地盘,而是他任意穿行的大地。他的小说一开始就奔“性情”而去,他要在性情中流露出民俗习风,要在风土人情中展现出人性。贾平凹一直在写和要写出的实际上就是“性情”二字,特别是处在秦地文化区域里的人们。贾平凹实际上带着文化想象,带着他对当代文化现实和文化传承的评判来写作《废都》,他要找到超越当代文化溃败的另一种更为本真的“性情”文化,并且在文化的传承脉络中,在九十年代浮出地表的传统文化复兴运动中找到根基。他不仅超越自己的“山野风情”,还有可能超越莫言的“红高粱”燃起的关于生命力的浮夸想象。
谢有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茅盾文学奖评委)
叩问人之为人的存在意义
贾平凹的小说中,我们往往能读到一种深邃的、像大地一样坚实的真实感,这来源于贾平凹对当下的生活细节、精神线条的敏感,以及他那出色的对事实和场面的描绘能力。他早在《废都》中便有了这样的探索,只是《废都》有太重的《金瓶梅》的痕迹,加上过于沉重的悲凉,大大阻碍了对人自身的想象——但我们依然不能否认《废都》之于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意义。
在叩问存在意义的维度上,《废都》是最典型和深刻的作品。它通过对虚无、颓废、无聊等精神废墟景象的书写,反证了一个时代在理想上的崩溃,在信念上的荒凉——它在当时的精神预见性,至今读起来还触目惊心。虽然,《废都》曾因性描写等因素而备受批评,但时隔十几年之后回过头来看,我们不得不承认,它对于知识分子精神命运和存在境遇的探查,的确是达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高度。在此之前,中国当代文学中还真的没有多少作品能如此执著而准确地叩问人之为人的存在意义。
李敬泽(《人民文学》主编、文学评论家)
质疑和批判了我们的灵魂
十七年之后,再见庄之蝶,他依然活着。在此期间,《废都》遭遇了严峻的批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知识分子对《废都》的批评成为了重建知识分子身份的一个重要契机:偶然的遭遇战迅速演变为全力以赴的大战,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架风车:这个叫庄之蝶的人,这个“颓废”、“空虚”、“堕落”的人。十多年后重读对庄之蝶连篇累牍的判词,我能够感到当日诸生诚挚的人文关切,但我也注意到这其中有一件事不曾言明:作为文学人物的庄之蝶成为了知识分子的镜鉴——也不知是不是风月宝鉴,反正,揽镜自照的知识分子感到大受冒犯。
贾平凹和他的批评者们一样,是把人的责任交给了他的环境和时代,但当他在无着落的火车站上把庄之蝶付与痛苦的无言、付与生死时,他又确认了庄之蝶的“存在”,而把存在之难局严峻地交给了我们。
——勇敢地表达和肯定了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心,勇敢的质疑和批判了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灵魂。此即《废都》。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