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发芽了,春天来了,几位喜爱文学的知青朋友有意无意间说起,浩然辞世一周年了。
浩然对我来说是一个熟悉的名字,我在知青岁月里读过他许多著作。读过多遍、读得最熟的,还属他第一部写得最好的长篇小说《艳阳天》。那当头第一句话就让我永远惊奇:“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没续上。”
那时我还没有当知青,但是这部书点燃了我对农村生活的向往,特别是对农村“阶级斗争”的向往。读《艳阳天》之前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在身边的农村里会有如此你死我活的斗争。那时,我正在紧邻大上海的县城嘉定读书、长大,从住家小院走出不到千米就可以踏进农田了。我觉得终年劳作于垅亩的农民勤劳而淳朴,彼此间怎么会有如此深刻进而会影响全社会形态的斗争呢?我着实佩服作者浩然,他写出了我看不到的东西。不仅如此,在他笔下,还写出了北方农村的美景,这又是我在江南农村看不到的。为了提高自己的文字状写能力,我大段大段地抄录《艳阳天》中的词句。到了“上山下乡”的时候,我带上《艳阳天》奔向塞外,颇有领教那一番斗争的心境。
知青岁月里可以大胆放到桌面上读的小说极少,《艳阳天》算是一部,好像一开始还有些藏着掖着,很快就开禁了。浩然在1972年后出版了新著《金光大道》第一部,主人公已经名唤“高大泉”,与时尚的“高大全”理想纯美标准只在最后一个字还有字形的不同,但结构和情节明显不如《艳阳天》。后来我才知道,浩然落笔写《艳阳天》时31岁,与主人公萧长春的年龄几乎相同。
又是两年过去,我依然屯垦荒漠,浩然却风里浪里地去了南海,以极快速度写了《西沙儿女》。我也像经典一样买将回来,细细拜读,最大的失望是里面没有了情节,唯有文词还是华美的,却远离了质朴。
再后来,随着“文革”魔火的熄灭,随着对周围世态的认知,我终于发现,浩然先生将历史观植错了地方。此处一错,根基动摇。我曾有一次偶尔翻看了《艳阳天》,辞章文句依然带着朴实的美,内容却再也读不下去了。因为在“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引下,作者将世态的某一方面夸大了,《金光大道》更是将它夸张到了极致。
那以后,倒是我走上了和浩然最初的笔翰生活一致的记者道路,而且越来越多地知道了关于浩然的信息,读到了他写下的交织着快乐与痛苦的回忆文字。我多次想去访问他,当面聆听前辈经验之谈。谁知阴差阳错,竟未能如愿。
如今,我依然会经常想到《艳阳天》和浩然这个名字。我知道这两个名字一齐远去了,他和它留下的教益在我心中留着,窗前柳树已是一番新绿。
(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