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小镇科比存在严重的环境病,一些孩子先天残疾,一只手只有三根手指。曾有新闻记者来拍摄,让孩子们把手背到身后;内维尔则让这些孩子坐在桌前扎气球,彩色的气球在他们残缺的手中炸裂开来…… (马克·内维尔/图)
在阿富汗战场,当地孩子成人般的眼神让内维尔难以忘怀。比这些孩子大不了几岁的英国士兵反而十分稚嫩。 (马克·内维尔/图)
“中国人真爱拍照!”英国摄影师马克·内维尔耸耸肩,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参展,曾做过时装男模的他酷似电影007主演皮尔斯·布鲁斯南,不停被观众要求合影。
2015年5月9日,《时代映像:1960年以来的英国摄影》在深圳华侨城创意产业园开展,展出了38位英国著名摄影师和艺术家的四百多幅作品,这是中英文化交流年的活动之一,包括马克·内维尔在内的3位英国摄影师受邀参展。
交流讲座上,观众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当人人都拿起手机和单反相机时,摄影师还能拍什么?”内维尔对此乐观,他认为现在摄影师的好作品反而更容易出挑了。
内维尔自己的作品就不是人人拿起手机就能拍的。他是英国派往阿富汗的最后一位战地艺术家。2011年,英军开始撤离阿富汗。内维尔用3个月时间拍摄了消失前的战场。
“我喜欢用摄影直接影响社会。”内维尔曾经用一组摄影作品推动英国立法改革。2012年,名声在外的内维尔接受《纽约时报》的邀请,拍摄表现伦敦贫富差距的《这里是伦敦》,2013年,这组作品获得了普利策奖提名。
这些作品都没有出现在深圳的摄影展上,展出的是更温和的两组作品,反映老工业城市格拉斯哥和匹兹堡的社区生活。
有的人烧了那本摄影书,有的人拿去拍卖
很多摄影师关注社会问题,内维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觉得大部分人是在消费苦难:“闯入底层人民的生活,拍几张照片,然后把摄影书卖给中产阶级。”
意大利某时装品牌更进一步,1982年就把这类摄影作品用作广告:其中没有出现一件时装,只有难民船、死刑犯、燃烧的汽车等画面,该品牌很快走红。
内维尔决心打破这种惯例。2003年,内维尔为苏格兰格拉斯哥的一个底层社区拍摄照片。格拉斯哥是欧洲第三个人口过百万的城市,1950年代,这里的造船量全球第一。1990年代,它的造船业衰落,大量造船工人毕生的知识和技术没了用武之地,贫穷、犯罪、毒品问题接踵而至。
内维尔在社区里住了整整一年,与居民交朋友,拍摄废弃的造船厂、失业的中年人和问题少年。摄影书一年后出炉。
这本摄影书没有在任何商业渠道出售,8000册全部送给照片里的主人公:该社区的8000户居民。内维尔在后记里写道:“居民应该免费得到记录自己生活的文献,而不是为艺术印刷品埋单。”
要把这些书邮寄过去,当时的费用高达1.4万英镑(约合13.4万元人民币)。内维尔想了个主意,他去找格拉斯哥的少年足球队,如果球队的孩子能把8000本书挨家挨户送到,1.4万英镑就归他们,每个孩子还能拿一本摄影书。
一户收到书的居民后来给内维尔写信,说他翻开书后心情就变好了。被摄影书选为封面的女孩则每晚翻看,惊讶这些照片竟可以拍得那么漂亮。社区里的新教徒却烧书抗议,“他们觉得书中关于天主教的照片太多了”。内维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数过,“关于天主教的有9张,而关于新教的只有7张”。
不过,也有社区居民把书拿到eBay上拍卖,叫价500美元。内维尔至今保存着那些网页截图,“有些人不一定那么喜欢艺术摄影书,但如果他们可以通过摄影书获得一些回报,我也算回馈社区了。”
送完书后,内维尔向社区居民发放了问卷,再把居民的反馈意见,和那些照片一起,在画廊、博物馆展出。
10年后,内维尔拍摄过的社区状况好转,还建起了大超市和大医院。内维尔不久前收到了他们的邀请:2015年7月再回去看看。
摄影能改变政策吗?
2009年,内维尔去英国小镇科比,发现当地存在严重的环境病:一些新生儿先天残疾,一只手只有三根手指。
内维尔联想到美国著名摄影记者尤金·史密斯和他的名作《智子入浴》。1972年,史密斯在熊本县水俣湾拍摄了“水俣病”患者的惨状:表情呆滞、全身畸形,很快轰动世界。其中,先天患儿智子在母亲怀中静静入浴的照片广为传播,成为摄影干预生活的典范。
然而,拍几张照片无法为科比镇解决问题。1999年,科比镇16户受害家庭聘请律师提起诉讼,官司已经打了十年。想要证明当地工业污染导致新生儿畸形并不容易。
内维尔向英国维康基金会申请了3万英镑,在科比镇长住调查:他采访代理律师和受害家庭;随后把土壤样本送去实验室化验,走访生态学者,咨询其中的物质如何导致畸形和癌症;他还找到研究先天缺陷的专家,查证新生儿残疾的影响因素。
6个月后,内维尔俨然成了科比污染案的专家,他详细总结了科比镇的环境诉讼,并写出长达20页的科学论文,说明粉尘如何导致新生儿残疾:1985年,政府拆除科比镇的钢铁厂,并试图把被污染的土壤挖出来运走。该钢铁厂曾是欧洲最大的钢铁厂之一,因为拆除时没有封闭措施,含铅的大量废渣扩散到空气中,从此,只要天晴,小镇的上空就会笼罩一层粉红色的尘云,当地人家需要在门窗的缝隙钉上湿布才能阻挡扑面而来的粉色沙尘暴,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年,直到出现了一批新生儿致残的案例。
科比镇政府最终败诉,被判赔偿16户受害家庭。但事情没有了结,政府通过提高税收来支付赔偿金,环保法律也并没有因此修订。不久,离科比镇不远的剑桥拆除生化工厂,类似的悲剧重演:工业废渣随风吹散,农庄里的马流出眼泪,居民则头痛、流鼻血。
推动立法改革才是内维尔的最终目标。他因此又在科比镇住了一年,完成摄影计划。2013年,他的摄影书《行动而不是语言》出版,书中除了照片,还介绍了科比镇的钢铁工业历史,附上了科比污染案的案件总结和科学论证文章。选取的60张照片,包括受害的孩子:他们坐在桌前扎气球,彩色的气球在他们残缺的手中炸裂开来……
2013年,内维尔把这本摄影书寄给英国433个地方政府和一些国际环保组织。同名摄影展在伦敦的摄影师美术馆展出,受到英国报纸和7点档电视新闻的报道。环境维权团体“地球客户”还组织了一场研讨会,讨论关于被污染土地的政府政策。会后形成的建言2014年提交议院,将在2015年9月进行表决。
英国媒体认为,马克·内维尔用纪实摄影提出了一个好问题:“一本摄影书和一场摄影展能改变政府政策吗?”
亲历战争后才知道的事
科比镇的拍摄项目使内维尔名声在外。2011年11月,他被英国帝国战争博物馆任命为战地艺术家,去阿富汗战场生活3个月。内维尔年近半百,又没有从军经验,但他还是接受了邀请。
“我不能白去玩命,我要去获取真相。”内维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准备了整整3箱摄影器材,包括多重闪光灯系统、16毫米胶片电影机,以及通常用于撞车测试的高速摄影机。2011年圣诞节,内维尔跟300位士兵同机飞往阿富汗赫尔曼德省,开始了随军巡逻生活。
战场的凶险跟内维尔在英国媒体上看到的完全不同。在战事激烈的地区,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脚下还可能有地雷,内维尔穿着防弹内裤,“如果踩到地雷,双腿会被炸断,但是命根子还能保住”。行军时,内维尔总是被20名士兵夹在中间,“他们端枪,我拿相机。如果我为了更好的取景而脱离他们,可能把所有人带入危险。”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3个月里,内维尔每天都听说士兵被炸伤,缺胳膊断腿、双目失明。英军在赫尔曼德的巴斯营地,汇聚了各国最优秀的外科医生。“那里是当时全世界最忙碌的战地医院,”内维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然而,英国媒体只有在士兵死亡时才会报道。”
在贫瘠的荒野,内维尔有时会遇到当地的孩子。四目相对时,那些孩子成人般的眼神让内维尔难以忘怀。他拍下了那些“战争使之早熟”的孩子。
内维尔坐车横穿波伦集市。他把16毫米电影机架在那些大规模武器的旁边。塔利班武装撤出赫尔曼德省后,波伦集市的贸易已经恢复,内维尔的镜头一边记录集市水果上的柔和光彩,另一边,这些大规模武器却在路人的脸上投下阴影。凝视镜头的人们有的友善,有的充满敌意。军方告诫内维尔,千万不要站在街上,否则他十分钟以后就会被绑架或者杀害。
在波伦集市的这短短几分钟成了内维尔在战地最难忘的经历。“我不能和当地人沟通,我们之间有鸿沟。”内维尔第一次意识到,英美在阿富汗干预和占领、进行的军事行动是很不合适的。
内维尔认为,记录这些是他的使命。“媒体告诉我们的与事实真相之间存在巨大的裂隙。媒体需要遵循市场,兜售香艳的、娱乐化的故事,所以他们回避真相。而我不受限制。”
2012年2月,内维尔回国,他的战争影像却被禁止展出。“委约方最初承诺我的作品会在世界巡展,然而国防部说,全部撤军之前博物馆不许展出这些作品。”
内维尔自己则患上了战后综合征他烦躁、易怒,夜晚无法入睡。相恋十年的女友离开了他,身边的人也不理解他。直到两年后他才痊愈,并了解到,很多英国士兵回国后开始酗酒、婚姻破裂,甚至犯罪入狱,而英国国防部把战后综合征视为禁忌,许多患病者也羞于启齿。“英军在阿富汗战场斗争了10年,就像美国的越战老兵一样,许多成了流浪汉、醉鬼。我认为这是英国的大患。”
内维尔为此印了一套摄影书,第一集讲述自己如何走出战争阴影,第二集讲的是其他当事人,包括高级军官、普通士兵、军医和战地记者。
摄影书在西班牙印了1500套,其中500套运回英国时被海关没收,边防组织还为此搜查了他的家。
2014年5月,英军全部撤出阿富汗;8月,英国帝国战争博物馆举办了内维尔摄影个展。1000套摄影书被送到精神健康服务慈善机构、监狱和收容所——因为许多犯人和流浪汉都会从军,回国后又回到监狱或者流落街头。
“我亲历后知道,想要恢复正常生活太难了。”内维尔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一个摄影师的“红色影像之旅”
俄罗斯的不同面貌,都被刘远用镜头记录下来,出现在《红色影像之旅》画册及同名展览中。从200...
法国摄影师街拍中国1970年代
1971年,格·瓦萨尔(Hugues Vassal)在经过一番软磨硬泡之后,终于拿到了去中...
城市变迁的速度比人老得还快
“我愿意将艺术带到那些它最不可能滋长的地方,与各种各样的社区和人群合作,创造巨大的引人瞩目...
扬·索德克:“我会努力装作生命又长又……
扬·索德克是世界级摄影师,作为捷克人,他不关心政治,也远离体制。索德克的确可以留在欧洲其他……
(编辑:刘颖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