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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了光

2013-03-11 15:44:08来源:今天    作者:

   

作者:唐棣

 一、故地

        李汀的高中时代是在歌罗城度过的。很多年之后,它文艺之城的名声越来越响。“那时候,我全身的每根神经都热切地想行动,而我却只能被迫赋闲。”李汀不愿a再提因为曝光某艺术学院的丑闻而被停职的经历。但还是能听得出,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就像当初他大学毕业选择去外地当记者一样。是五年后的一场机缘安排李汀回到故地。在他第一天上班时,邀请函就来了。这只是一个北方小城。同事有时会说北京也不过如此。难以想象的,还有翼画廊另一个名字——信仰者的踪迹。棣看到李汀正翻动那张卡片,又把那句老话说了一遍:我们说,不如你亲自去看看!语气像说着,某件神秘莫测之事。

        每个到歌罗城来的人都会去翼。李汀问,你们不去么?这时,场面安静下来。办公室里的安静让正走进门的主任有点吃惊,他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正走向墙角倒水的李汀。选题会上决定做一版女性栏目,你来负责吧。他说。虽然,李汀说了没问题。但问题就是问题,问题是有的。做案头准备工作时,他意外得知采访对象是他的同学。当时,男同学把她作为话题的时候很少。至于,升学就业,李汀与很多同学有联系,彼此谈论,包括看门大爷特爱在水房撒尿在内,却从没听到过这个人的故事。当然,矛盾之处摆在那里,他也得接受下来。这层关系使李汀轻而易举地在一个秋天的下午走入了她的世界。每个到歌罗城来的人都会去翼。在那个下午,李汀看着表上的指针,准时迈进翼栅栏式的门洞,找地方坐下。就像大家所说,这个女人气质优雅。当她斜坐入桔黄色的沙发,李汀还是有点否定了刚见面时候的看法。丽安没立刻说话,坐下来后,以一种做梦般的姿势,吸了一会儿烟。

        喂,想什么呢?老同学。李汀问。

        老同学,我想怎么把故事讲出来……我是说,饶有兴致一些。

        二、采访录

        “除了用普通的眼光,从未留心过这一切。”我觉得,自己有一段不真实的存在。十九岁那年,我爸出车祸去世。我差一年考大学。我妈特自私,你信么?每个母亲都是自私的,可我尊敬她。这不是废话,我在每次采访里都说这样的话,我遗传了她的……(掏出手绢,在眼角拭了下,又冲我笑)她身上有少见的中国女人才有的勇气和坚韧(李汀坐旁边插不上话,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说,是啊)。奇怪自己是怎么考上的,其实不想考了。一没钱二没人,上了也没用!大三那年,我妈结婚了,跟一个钢厂工(叙述停顿一分钟。这一分钟里,李汀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他似乎听见翻云覆雨的回忆声。此刻,画廊乳黄的灯光散在了她的头发上。)好多事不能算计。我在近郊出生,性方面是大学才知道的。也一知半解。你知道吗?(她喜欢问,却不希望回答。他不知这里为什么陡然转入了性的话题。)我希望二十二岁时有个男孩爱上我,和其他班上的女孩一样,找个人去读读小说什么的?我觉得好笑。对爱情的看法跟你们不一样。(她瞪了李汀一眼,他在换磁带时趁机躲开了尖锐的目光。)好多女人把男女间的事看得浅薄,甚至有的还在寝室绘声绘色讲起和某个男同学在草地上的细节。我不出色,男生们忘记班上有我。暑假回家时,屋里多出一个男人,我不习惯喊他爸。操你妈的!(李汀怔了一下,丽安的情绪强烈,他略带尴尬地把桌上的杯子向丽安的身前推去。)我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早出晚归给人帮忙干活。开始,老混蛋对我很好,自己太年轻。其实,好多举动,我一点不知道。半夜摸进我的房间,醒来时自己赤裸地躺在那里……(第二次拿出手绢,泪珠滚落到颧骨边,面上笑着)我这辈子完蛋了。老混蛋跪地求饶。后来,我搬到一个朋友家住了一个星期。(她闻了闻自己的胳膊,皱了一下眉头)从那以后,我再没回家。毕业到现在,我妈问我,我开不了口。我希望他们过下去。真这么想。她现在一个人过。回想那一幕,男人在我脑里很长时间都代表恐惧。那种事没有带给我曾想象的那种快乐。阿坚出现了。越想躲开一件事,它偏偏缠住你(丽安伸手将李汀递过来的烟接了去,含在嘴里长长喷了一口。她问,认识赵志坚么,就是阿坚。李汀记得他是外语系有名的才子,他说他当时看过阿坚的诗,见过几次。是他么?)我们是在赛后认识的,他来晚了。一个月后,他抓住我手,我不知他什么意思。我没有想到阿坚是个特例。你知道么?(第几次说这三个字?)他为我写诗,快毕业了,我们的事情才有了进展。阿坚细心,对我的呵护不仅生活上,还有心灵上,他仿佛特会了解人的心思,从来不做我不喜欢的。毕业,我来这里,他也来,我们住在一起。我这样的女人很少?不。不。不。他家在农村,没有一点土气。他为我放弃再深造的机会,我不是个坏女人,生活上那段日子我对阿坚无微不至,所有家务我都做,一个好妻子无非如此。结婚两个字是他提了几次。我有种预感。(李汀记下这段,他认为她把一个男人修饰得太好了。)他和你差不多,这种眼神,尤其睡着时,像孩子。话说回来,他也明白我们这样很好。有一天他发觉我不是个好妻子,还都来得及。(李汀合上笔记本,打断丽安,录音机里的磁带停止转动。他拿出另一盘放进去,机子再次转动时发出了同样的吱吱声。)我不认为一切有什么不好。纵使在一起有矛盾,解决起来会省去很多麻烦。我确实想过。我们过得不错。日子久了,他似乎对我失去耐心,他在那方面要求比较多。开始,一晚上要四五次。他说在我身上可以找到灵感,找到激情。我能感到变化。次数,姿势,你知道女人敏感这些。又可怕又可笑。(女人的奇特笑声。)在卫生间马桶上,他听不进我的话。我感觉,他有问题,开始对他有恐惧感。(她继续说,言辞略带一点儿落寞。有了争吵。你总原谅他。)也不是,我不知道离开他要如何活下去。是真的。如果,说我们的性生活有过快乐的话是在几次激烈的争吵后。和好了,他跟你要,他回到我身边,狠狠地要我。感觉好特别。他工作和你一样常出差采访。回家时间不多。有时,他不在,我去看我妈,她一人在乡下住一幢大宅,养一只长毛狗。和阿坚分手太简单了。阿坚出差,我坐车去老家。接下来的故事跟一些电影里演的似的……(丽安做出要他猜测的手势,李汀摇头,只是打开本在上面写一些东西。)一夜颠簸,早晨返回家撞上在那张大床上,阿坚在和一个女人做爱,女的手握住了他的老二,十分投入,连我进门都没有察觉。屋乱糟糟的,衣服满地。我记得我。前不久还说要和我结婚的男人竟和另一个女人搞在了一起。那是我平静下来以后。等他们转过头,看向我,才发现那女的是对面画室学画画的。的确漂亮。上街遇见过她。她显得很平静。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说实话,我不知道干什么。他跟我解释的话,我记不太清。我不认为那是我的错,我为什么开翼?这里的人只知道什么样的煤好烧,什么样的铁能炼钢,他们连身边的女人都没有细心体会过。(李汀听到这段谈话中,声调最高的一句:恨那画画的女人,那傻瓜不是喜欢画吗?我这里有的是,我要找来更多画家,至少要在歌罗城把那女的赶出去。生活即是重复(她指了一张画。)看见了吗?它叫重复,深蓝重复了黑。不大的尺幅中,画满不规则的圆,若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它们蕴含着冥冥中的对称。一个朋友为我而作。对,一个朋友。这里的画,阿坚若还活着的话,一定喜欢死了。(丽安点烟,李汀问她,每天都抽?她说,不是。)两年多,我和我妈住在大宅子里消磨时光。说了好多遍,管它呢,原来单位南方来的大学生对我动了不少心思,朋友们说他人不错,我差点嫁给他。差一点点。毕竟,我是个女人!除了性,男人与女人间还应该有爱。你笑出来吧?三十岁的人扯什么爱情!即使,阿坚之前以那种方式结束了我们的生活。他爱过我。南方人叫林美源,我对他真没坏印象,是意外。单位放假,我们去旅游,晚上住在他们一个亲戚家。(她端了端身子。)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因为体会过那种一坐一天的感觉。我解放了。我向往南方乡下那种安宁、自在、清新。阿坚老家在乡下,听他描述过那片遥远的地方像在天涯海角似的,他没回去过,我也没去过。“人们会惊讶地发现在自然景色中还有那么许多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每当走路坐车时,附加了一个新目的。”南方梅雨季,我们撒丫子在溪中追逐,溪水浅,过脚踝的那种。阳光透过溪边树丛照下来。那种环境怎么说来着?唯我独尊?多少年没有过那种心情。林美源选择在我闭着闻远处树叶的味道时吻了我,在那块岩石上,好长时间天旋地转……半夜,感觉做了一个梦。我一直记着,不是说梦记不住吗?骗你的。门外站立着一个人盯着我。而后,来到床前,伸手抚摸我。想叫,叫不出声,挣扎,浑身无力。最后,醒了,梦接着梦,一个男人伏在我身旁抚摸着我的大腿。眼前是几年前夏天,老混蛋趴在我身上的情景。于是,我不由自主抬脚蹬出去。一声惨叫,男人滚在了地上。我真醒了,林美源在地上卷曲着身体。结束了。据说,林美源在医院住了几天,蹬到了他下身。他人不错,听说早结婚了,还抽吗?(看着丽安平静的表情,我摇头。在这时磁带转过三分之一,电话响了,她起身接电话。从这角度看过去。这个翼画廊布置得极有情调。若大空间显得有些冷清。)咱们说到哪了,我确实已打算嫁给美源,我妈喜欢他,他哄我,也把我妈哄得开开心心。我妈说,等她有了孙子,她就不寂寞了。那时,那条长毛狗深埋在那棵向日葵下。算了吧,说说老冯?普通人一个。我觉得重情的男人最好。哦,五十二。背景挺复杂的,东北人,十七八岁入党。他来歌罗城的那一年,我出生。生命是个谜,他想不到这辈子会有个小女孩等他。他过了不少苦日子,官运不错,不是文革那段受迫害,今天也许还是个高官。平反调小钢厂当主任。他下海的那年,我爸去世。他说,他是来替爸爸爱我的。我爸去世,他开始为我挣钱。我常想,我和他做不成夫妻,做他女儿也好。他前妻留给他一双儿女,九几年去世。他前妻去世后,老冯结了一次婚。跟个研究生,不知怎么跟一个画画的私奔了。卷走了老冯一笔钱。他对那人不错,除了生意上的事都依她,还送了套房。我跟老冯一样,我和他儿子年纪相同,怎么答应了他?别以为我为钱,经人介绍。我爸以前的老同事。我一直蒙在鼓里,给老冯见了我照片,还到家里和我妈谈过两次。我一点不知道。我妈开始反对,不知老冯跟她说了什么她动了心。你知道么?我那时几乎打定主意独身过一辈子。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至于,现在为何还没结婚是我和老冯共同商量的结果。他说怕委曲我,我年轻应当有更好的男人。我觉得老冯挺适合。对我们两人结婚不是最重要的。(她停下来,李汀故意在写什么。此时,不再正视她的眼睛。李汀看了看磁带刚好到头,笔记本记了几页。)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说这么长时间。这些东西写出来挺假的吧,还有我们要结婚了(她像卸下一个包袱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些传闻你信么?我不反感,还挺喜欢他们嘴里的我,那个人有着令人琢磨不定的魅力……

        三、朋友

        我有个画画的异性朋友叫伊莱。她说:“为了得到真正的快乐,避免烦恼和脑力的过度紧张,我们都应该有一些嗜好。它们必须都很实在,其中最好最简易的莫过于写生画面了。这样的嗜好在一个最苦闷的时期搭救了我……”其实,我们后来并没发生什么故事。众所周知,采访丽安的稿子一经发出便轰动了歌罗城。当天,伊莱打电话来说,来救我!跑去她家时,她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在屋里呆滞的站着,看样子刚放下笔。我记得她曾经对我说:“在吓得簌簌直抖的画布上涂了几笔蓝色。”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丽安指给我看的一张画。当我开导别人,经常发现同样一个问题也会跳出来绑架自己。伊莱听到“生活即重复”时,甚至推到画架,跑着拥入了我的怀中。这情况是第一次。这么多年,伊莱在我面前的坚强形象,随着眼泪融化。她在我的怀中嘀咕,我也以为都是小事,直到遇上爱慕的男人,回避我,怕与我说话,后来我看出……(这是多年前的一桩往事)我以为,我会悄无声息地画。那个诗人常来画室给每幅画面配诗。我重复画葡萄,圆的、扁的、大的、小的。假设你是一幢空房子,空无一物,幽深阴暗,现在迎来夏日光芒,一幢有了光的房子,自然会引来过客的注意。他们中的几个从地上拾起石子砸着你的门,你躲在房里紧张惶恐,耳贴门板。夏天的声音随着颜料味汹涌而来。你要不要敞开门,坐在它们之间,你想从庞大的废画中发现一条走向光的路。“他们轻敲我门,步入我心。我在人与人的语言传递中遗失了这个圈子。此刻,她黯然神伤。我看向她的黯然神伤的脸庞。存在的价值取决于你对待光的态度,自然之光无处不在,我们在任何地方遇见它的灵魂,它们存在于周而复始的循环中。”

        伊莱是我在在歌罗城唯一的朋友,如我是她唯一的朋友一样。“把你所见的景象跟画面相比较简直令人着迷。假如你还没有那么干过的话,在你归天以前——不妨试一试。”我没有被她的话影响是因为深知失眠死不了人。后来,她换了一种方式,机智地,选择了一个迎向夜空的阳台,她的死把失眠转移了……
    四、要有光

        伊莱离开这个世界多久?我眼睛红肿地在一个清晨来到了她的画室。画室的墙壁上挂满了风景画,“在每一个平凡的景色中都能享有一种额外的兴味,使每一个空闲的钟点都很充实,都是一次充满了消魂般发现的无休止的航行。”选好几张画后,我的头忽然很痛,我在墙角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时,在垃圾桶边发现了一张布满无规则圆的草稿。就这样,在午后时分的马路在热浪中起伏,我饰演一只船,载着画,迷惘漂流的是一个“被信仰制裁”的人。当奇迹出现,前方呈现一副画。它的内容不再重要,在表上的指针指向约定的时间,从翼栅栏式的门洞里走进来一个人。丽安坐在对面,他说那是一个朋友所画,就像上帝说过,要有光。
       

  (编辑:野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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