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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勤的蜜月

2010-11-09 11:51:53来源:《芒种》    作者:

   

作者:余德庄

  1

  秋勤轻轻地把话机放在办公桌上,起身去将被风吹开的门掩上。姚瑶依然在电话那头忿忿不平地嚷嚷着:“……女人不过是男人手中的一杯茶:一品二喝三倒渣!……男人都是他妈的贱坯子,没到手时恨不得天天给你提鞋子,到手后就成天见不到个鬼影子!……唉,说到底:女人一嫁就是错呀!……”

  秋勤和姚瑶是县职高的同届同学,虽说专业不同,一个学文秘,一个学模特,但却都是全校公认的校花级美女。毕业后秋勤应聘到县物价局做办事员,姚瑶则先在主城的一家星级酒店里当了一段迎宾小姐,后来被酒店的台湾老板赏识,提为自己的特别助理,进而演变成一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暧昧关系。姚瑶自然从中得了不少好处,那位老板曾赠送她一枚据说价值上万的钻戒,还带她去上海、香港见过大世面,姚瑶一度颇为得意,在她面前开口闭口都是“我先生”如何如何……然而好景不长,这门“花事”很快被老板的台湾老婆风闻,带着两个儿子跑到这边来查证,慌了手脚的老板只得将她送来云梦湖度假村躲藏,原来说好只要老婆一走就回去,不想自此就再也没有动过窝。老头子十天半月来住上一宿,平时根本就见不到影子。姚瑶虽然极为不满,却也不敢过分造次,怕闹翻了连现有的一切都保不住。

  尽管秋勤平时与姚瑶聊得热闹,但在内心深处却一直保持着几分优越感,觉得自己和姚瑶的处境其实是有本质差别的,至少她和黎嵩是正式夫妻,而且是原汁原味地从初恋一步步地走进婚姻殿堂的;再者,黎嵩与她聚少分多完全是因为他所从事职业的特殊性所导致的,与姚瑶事实上的二奶身份和被冷落完全不是一码事儿。姚瑶自己也承认她“至少还有盼头”,这应不是假话,就拿此时来说,她心头就揣着一个等待已久的期盼。

  当手机在一阵悦耳的轻响之后显示出短信和黎嵩字样时,一种盼望的好事终于来临的激动,使她再也没法平静下来领受姚瑶的喋喋不休,但她也没有马上打开短信,想让这种美好的感觉尽量延长一点。

  姚瑶那头终于变成了大声质问:“喂,睡着了吗?”

  她赶紧贴近话机来了一句:“哦,对不起,遇到点急事,下次再聊吧!”然后就将电话挂了。

  她巡视了一下原本就除了她没有别人的办公室,又兀自静坐了一会儿,这才怦然心跳地打开短信,然而尚未读完,她就感到呼吸不畅,心往下坠了。

  “勤,接到重大紧急任务,蜜月之事不得不再往后挪,只能再次说声对不起了……欠你太多,将来一定加倍偿还!深爱你的嵩。”

  秋勤木然地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拿回手机,竭力想从字里行间抠出一点隐匿的希望来……然而像往日一样,短信充满诚恳和歉意,意思却表达得明白无误:只能如此,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忿恼了——有这样戏弄人的吗?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认真地计算过,结婚三年,他们夫妻团聚的日子全部加起来总共只有三个月零两天,而且被零刀碎割成十七八次,最长的一次也只有一个星期。她永远都记得,三年前,当她和他一起从民政局领到结婚证出来时,他在人来人往的走道里冲动地拥着她许下的心愿:“秋勤,现在可以向你公布一个秘密了,队上已经准我的假,我们办完婚事就参加国旅的蜜月游,我一定要给你一个足以回味一辈子的美好蜜月!”当时的她完全被无边的幸福所包围,做梦也不曾想到,时至今日这个承诺仍未能兑现!三年的时间留给她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与失落……

  他在主城,她在县城,因为双方收入都不高,各自的家庭负担又重,所以短信成了他们夫妻间最常用的联络方式,她的手机里保存着自结婚以来他发给她的上百条短信,其中至少有一半与这条短信大同小异的“致歉信”,除了“对不起”,还是“对不起”,永远都是“对不起”!然后就是越来越遥远的“加倍补偿”……

  大约半个月前,在与姚瑶互吐苦水时,姚瑶曾向她披露一个信息:云梦湖度假村因木质建筑特别多,已出现过好几次火警,老板想要物色一个懂行的消防主管。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舍不舍得把夫君介绍来啊?如果舍得,这个位置就非他莫属了!”她一听还真动了念头,极感兴趣地详细打听了一番情况:这个位置在度假村属中层管理干部,不但薪资比黎嵩现在高出一大截,而且任职三年后,可在公司里以比市场价低三分之一的内部优惠价购买一套住房。

  她当即就为黎嵩报了名。但她也估计到了,即使是这边有希望,那边办成的难度也相当大,黎嵩不久前才提升为排长,以老兄眼下对他那身警服和消防特勤职业的热衷劲儿,能同意马上转业?所以她没敢贸然对他透露,怕他一下转不过弯儿来反而把事情闹僵。这些天她有空就往他爹妈那边跑,转弯抹角地做些外围工作,希望先由他们把这个信息传递过去,把事情先焐出点热度再说。前两天她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以非常强烈的口吻向他提出了一个“还老账”的要求:想办法尽快把耽误了三年的蜜月给补上![NextPage]

  三年来,他们双方存的假期已经足够度两个蜜月。如果说,前些年她对那种美妙的人生经历只是怀着一种单纯的向往,甚至只是对他老是不能兑现承诺的不满和不甘,这次则几乎完全是出自“工作考虑”了,她要利用这样一段可以朝夕相处的日子来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促使他脑筋转弯,同意转业。如果他真能够到云梦湖度假村任职,两口子不就天天度蜜月了?俗话说,收头结大瓜,但愿这回能如愿以偿!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她不知道他又接受了什么“紧急重大任务”,他是从不在事前告诉她的,据说这已成为干他们这一行的“行规”,怕家属知道后跑去现场,大惊小怪的造成干扰。所以在外面颇受称誉的“警嫂”们,私下里却戏称自己是“禁嫂”,还编了一个顺口溜:消防救灾,家属避开;特勤抢险,亲人闭眼!她早已习惯不去打听他出警方面的事儿了,反正吃的是“消防特勤”这碗饭,干的无非就是“抢险救灾”之类的玩命活儿吧!

  现在能怪谁去?谁叫你当初那样痴迷,“非他不嫁”呢!也许姚瑶说得对,反正女人一嫁就是错——错!错!错!

  2

  三年前,黎嵩满足了秋勤的愿望,在消防特勤支队举办了她一直心向往之的“警营婚礼”。那天是周末,所有在家的大小领导都出席了,加上未出警和不参加值班的战友,把临时改装成婚礼殿堂的支队食堂挤得满满的,殿堂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气氛,支队和各中队送的花篮从台上一直摆到台下,由支队业余文艺小分队组成的婚礼乐班,盛装上场,管弦齐鸣,将婚礼的档次差不多提高到了皇室水平,加上刘坤支队长主婚、罗成刚政委证婚的高规格安排,可说给足了他们面子。主要仪式结束后,下面响起一片“嵩哥、勤嫂亲一个”的鼓掌吆喝声。见他们都腼腆着没动,罗政委便举着麦克风冲着她来了一句:“秋勤呀,一笔写不出两个‘勤’字,你嫁到我们特勤来可是缘分啊,你就主动一点吧!”闹得她最后不得不对着罗政委递过来的麦克风,在他脸上实实在在地放了一个“肉炮仗”,使婚礼出现了第一波高潮。

  这时黎嵩的好友,有“警营书法家”美誉的一排长赵刚送上了一幅亲自书写的贺匾:新婚甜蜜,如胶似漆,夫妻协同,首战中的。有人就故意问“中的”是什么意思,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当兵的还不懂这个?弹无虚发呀!”引得满堂又是喝彩又是唿哨的,半天不见消停。

  那天晚上,婚礼加上闹房,一直折腾到半夜,什么喝交杯酒,过仙人桥,啃吊果,背媳妇……凡是能想出来取乐的恶作剧都让那帮平时就爱说笑打闹的兵娃子给端了出来。待双双终于躺下时,已是凌晨两点过,结果,一直期盼中的“二人转”节目反倒草草了事,弄得两个都心欠欠的,只是想到第二天可以不起早,接下来还有长长的蜜月在等着,方才相互笑慰着相拥睡去。

  她万没想到,幸福的新婚之日,只是一个漫长磨难的开始。

  当夜就出了情况。大约凌晨四点钟的光景,正在沉睡中的她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睁开惺忪睡眼,发现他正躬身站在窗前打望什么。她以为是队上有人余兴未消又在搞什么名堂。他却说:“操场那边……好像在出警。”

  他们借住的招待所与营区操场至少相距有百米距离,中间还隔着一道宽阔的林带。

  “不行,我得去看一下!”他说着便回到床边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然后夺门而出,箭一般地消失在雾雨纷飞的黑暗中。

  事情还真让他猜准了。就在当日凌晨四时左右,支队接到报警:距主城150公里的某县境内的一座天然气田发生重大井喷事故,支队100余名官兵奉命紧急出动。他所在的一中队是常年在支队驻勤的唯一战斗编制单位,也是全支队人所共知的“梦之队”,一旦有事,都是首战必用的。一中队一班则是公认的“锋之班”,而一班班长正是黎嵩。遇上这样重大灾情,不管是支队领导还是中队主官,都不可能不想到他,这次亦然。但据队领导事后讲,他们念及他几年前就开始筹备婚事,好不容易拖到现在才算圆了梦,如今婚礼刚刚举行不过两三小时就将其从小两口的热被窝里面拉出来披挂出征,实在是于心不忍。再说,消防特勤的活儿从来都是提着脑袋在刀山火海中打滚的,任何一次出征都可能有人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甚至根本回不来,此番灾情非比寻常,万一小伙子有个三长两短,新娘可就惨了!这一回说什么也要来点“人性化”的关照。然而部队的“静音开拔”,依然没能瞒过他的那股“随时都搭在警铃上”的敏感神经。

  那次在到达现场后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勤,灾情很重,短时间可能回不来了,真对不起!不用担心我,望你照顾好自己。吻你!嵩”

  第二天她又收到他的一条报平安的短信,第三天不见有信来,发去也不见回。但在第四天上却又收到一句话:“勤,你不要等我了,一切以后再说吧,回县里后请向众亲友多解释几句,我回来再向他们赔罪!……深爱你的嵩”[NextPage]

  她看得眼睛发直,血气直往脑门上冲:怎么会是这样?!

  老家所在的县城远离主城,为这次出来结婚,她从一年前便开始积攒休假时间,好不容易才将新婚蜜月的天数凑齐,而且临行前是择了吉日,发了请柬,定了安排的:先到支队举办警营婚礼,回到县里再举办一次传统婚礼,然后双双外出旅游度蜜月。传统婚礼讲究排场和行头,两边的父母家人为此没有少操心,三亲六戚都动员起来了,街坊邻居,同事朋友也多有帮忙,万事俱备,都在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回去,怎么面对大家?但眼看与家里约定的时间已到,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县里。

  跨进家门时,母亲正在厨房里切腊肉,看见女儿如期回来,手上的菜刀剁得更欢,待发现女儿神色有点不对劲,身后也空空的不见女婿跟进来,方才大瞪着两眼问女儿:“黎嵩呢?咋个不见人?!”

  她嗫嚅着吐露了实情,闷闷地钻进自己的房间,躺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就听老爹在外面瓮声瓮气地说:“别的不说,婚宴、花轿、戏班子都是交了定金的,现在咋个整?婚礼不办了,全都得泡汤!还有发出去的那几百张请柬,到时候人都拥来了咋个办?”

  听到这里,秋勤忍不住起身走出去对老爹说:“这件事情说起来是有些不尽人意,但他是军人,是特勤兵,国家遭灾遇难了,他们不上哪个上?至于钱上的损失,肯定是由我和他来承担,其他麻烦事由我出面解决就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说出这样一席大义凛然的话来。当爹妈的一时都给镇住了,面面相觑地不知说何是好。后来老爹终于缓过神来,说道:“自古以来军人确实都是讲以身许国,讲忠孝不能两全,但人情世故也还得讲一点吧,实际问题也还得处理吧!你是当事人,确实应该把方方面面摆平才是呢!”

  同学三年,恋爱三年,她对黎嵩的为人秉性和行事风格,其实是深为了解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正是她一直被他深深吸引之所在。她喜欢有使命感的大智大勇的男人,她觉得他成为一名军人,尤其是成为一名消防特勤警官,完全是天遂人愿,得其所哉的事情,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身着戎装出现在她面前,英姿焕发得令她几乎晕眩的情形。她曾对他说过:“你是一个天生的军人,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脱下这身戎装!”只是她没有预想到或者说压根没有细想,为了他这身戎装,她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秋勤在家里待了三四天,将退婚宴、撤戏班等事情处理完毕后,她就上班了。然后她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来摆平“婚礼失约”的事情,包括逐一上门向亲朋好友解释赔礼道歉。她是个活得认真的人。

  黎嵩出警归来已是十余天之后,她闻讯后立即坐车去了主城。适逢午休,他和班上的队员正在洗衣房里忙活,脏衣服堆得像小山,见她来了,都笑称她有“第六感官”。她边动手干活边跟大家聊。据队员们讲,这次井喷事故之凶险令人恐惧,方圆上百平方公里的几十个村落都被弥漫的毒气笼罩,受灾的村民有好几万;出事井口喷出的烈焰高达五六十米,两三公里外都是热浪袭人。他们全班都报名加入了敢死队,先是不眠不休地搜救疏散群众,然后又直接参加了压井战斗,与熊熊烈火殊死搏斗了三天三夜!黎嵩是班长,自然所有的场合都要冲在前头,在抵近井口检测毒气浓度时,因风势突然转向,被猛扑过来的烈焰包围,如果不是现场的几支水枪同时打过去,十有八九就“光荣”了!……队员们说得轻松,她却听得心惊肉跳,下来之后再三追问他当时的详细情况,还到处查看他身上到底被烧着没有。他却以“放心,我这个人福大命大,水火不进,刀枪不入”之类的疯话搪塞过去。

  她那次在支队也只待了两三天,因为他们一直在开总结会,她闲着没事,只好帮着他和班上的队员打整内务。第三天上又有重大灾情来报:近郊的一家化工厂发生液化气泄漏事故!他们班又是首当其冲紧急出动,而且一连几个昼夜钉在现场,她发了几个短信过去都不见回,干脆打电话去,才发现根本就是关了机的。她也不想去破坏他们的规矩,留下一张字条便返回县里去了。后来她才听说,这次出去比上次还要险,在一点小小的火星就可能引发大爆炸的情况下,他和一个队员冒死爬到液罐车上,像当年黄继光堵机枪一样,用身体压住疯狂泄漏的气阀,然后一点一点地拧紧螺栓,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因为弄得不好,那就不是一般的伤亡,而是要遭“活体火化”和“人间蒸发”的!虽说最后总算老天有眼,化险为夷了,但她为此连续心悸了好几个月,经常半夜被噩梦吓醒,以后再也不敢打听他们出警的情况。也就是从那时起,她这个新娘子的心思就不再仅仅是放在弥补蜜月上,而是开始萌生出不能让他老是从事这种“刀山上滚,火海里冲”的高危职业的想法,她不想这样担心受怕地过一辈子!只是不知为什么,一到黎嵩面前,她又觉得根本开不起口了,只好老拿婚礼蜜月的事情来挑刺说项。

  3

  结婚近两年,秋勤的肚子里还一直不见动静。他们两个对此倒很坦然,反正都还年轻,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但皇帝不急太监急,首先是他老爹老妈出来说话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黎家三代单传,你们是安心想让黎家绝后呀!”秋勤的爹妈虽然没有这样急迫,但也是抱着“早栽秧子早挞谷,早生儿子早享福”的态度,乐见其成。其实,秋勤和黎嵩虽然嘴上不在乎,内心还是想早点见到他们的“爱情结晶”的,只是因为一直过着聚少分多的日子,能在一起时也总是“锣齐鼓不齐”,每每错过最佳机遇。爹妈一震怒,黎嵩也就不敢再掉以轻心了,只要一有机会,就见缝插针地采取行动,然而她的肚子依然故我。她就不时拿话来敲打他:“没有蜜月,哪来蜜果?记住啊:蜜月不度,好事不来!”[NextPage]

  弥补的机会到底还是给盼来了。有一天她突然接到他的短信:“勤,下周将到青谷水库执行任务,领导决定完成任务后就补我的假!我手头已积攒了36天的巨额假期,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共享迟来的蜜月!想你的嵩”

  青谷水库在离县城十几公里的青谷镇附近,她的姑妈就住在那里。水库大坝刚建好,尚在试蓄水,总不至于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灾大难吧!她句斟字酌地回复了一条短信过去:“一定要落到实处,不要又是空欢喜一场!”

  他们已经商量过,传统婚礼的事已经水过三秋,就不再补办了,但有机会还是应当将三亲六戚、亲朋好友请来吃顿饭,还还人情,也给双方的父母消消积怨,然后就到南方去度蜜月,不光要去海南,还要顺道去港澳玩玩!再有就是争取把“结晶”的事儿给解决了,自己已在吃28岁的饭,够“高龄”了!

  在黎嵩他们到达青谷镇的前一天,秋勤便提前来到镇上姑妈家,姑妈特地将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们住,还忙进忙出地备了两桌酒菜,老太太想把侄女婿的同事也一并请了,在这么个偏僻的小镇里,能有一群特勤队员上门做客,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一切收拾停当后,秋勤才给他发了条短信,透露了自己的行踪和打算。

  回复在期盼中到来,但内容却使她从头凉到了脚:“勤,此次任务特殊,所有参战队员的吃住行都不能离队,一切只能完成任务后再说了。因任务属绝密,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到时你也不要来参与围观,听话!理解万岁!永远感激你的嵩”

  期盼为他带去惊喜也使自己收获喜悦的心愿被大失所望的愤懑所取代,她激愤地抓起掉在床上的手机,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是秋勤啊?短信收到啦?”那头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问你:这些年来我向你打听过出警方面的事儿吗?但现在是你们要来到家门口了,还有必要这样神神秘秘吗?真把我当成间谍特务了?你跟我讲清楚!”

  “我们正在开战前动员会,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这事现在真的不能说,等我们明天到了,一切都会清楚的。勤,对不起啊,你一定要冷静……”

  这天晚上,秋勤躺在姑妈家的床上,辗转反侧,几乎就没有合眼,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只转着一个念头:莫非她就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当一辈子“禁嫂”吗!?

  好容易捱到第二天下午。尽管满腹怨怒,她最后还是按照他的约定,来到镇子外边的公路收费站等待他们一行的到来。她在一处隐蔽地方坐了下来,不想让他和他的同事们看到她像个巴心巴肠地等待远方的夫君归来的小妇人的可怜样儿,她要让他和他们意识到,她虽然很重感情,但也是个具有独立人格的女人,一个不是可以永远逆来顺受的当代女性!

  直到一红一白两辆特种装备车在收费站旁缓缓停下之前两分钟,秋勤的脑子还被这样的念头占据得满满的,但当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那里四下睃巡张望时,脑子里就像有一阵飓风吹过,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那颗原以为会坚硬无比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就软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整理一下头发和衣饰,跨上公路,默默地朝他走去。几乎是在同时,黎嵩已挥着手向她狂奔过来。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应该给他一个什么表情,整个人已被冲到面前的他一把抱住打起转儿来,她发现兵哥们在远处欢呼跳跃打飞吻。

  她使劲推开他说:“发什么疯呀,你们不是下来执行什么绝密任务的吗!”

  他收起了疯劲,低声道:“勤,你千万不要误解,这次的任务的确是特别要求保密的,地方上除了县里的相关部门,连镇上都不知情。昨天晚上开完会后,我思来想去,把你生气的事儿给罗政委讲了,他考虑了一下,同意我把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告诉你,但请你一定配合保密,因为弄得不好就会影响周围地区的人心稳定……”

  听黎嵩简要地谈了情况后,秋勤的情绪也就慢慢冷静下来了。原来,支队接到市里的紧急通报:在青谷水库即将被淹没的地段发现了一片带有炭疽病毒的墓地,必须在淹没前彻底洗消清除。炭疽病毒是一种被联合国列为生化武器级的危害极大的生物病毒,人一旦感染将导致全身糜烂死亡,如不及时彻底清除,将对未来的库区水质和环境留下重大隐患![NextPage]

  “国事永远大于家事,私情必须服从军情。”早在与黎嵩恋爱之时,秋勤就知道特勤队员的这句口头禅了,她还能说什么呢?但在黎嵩转过身去的一刹那,泪水还是倏然涌上了她的双眼。

  她听从了他的嘱咐,没有跟着镇上的百姓到洗消的墓区去围观。听去看了的人回来说,离墓区两三百米外就拉起了警戒线,一些头戴着防护面罩,身穿白衣白裤的特勤队员在坟堆里钻进钻出,也不知在忙些啥子,然后就看见点火焚烧,防化车喷药……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天中,秋勤一直待在姑妈家里,她曾试着向黎嵩发了一则短信,但未见回复。她只能根据目击者们的描述想象着他和同事们的工作情形。当她看见姑妈在屋里供起香案时,忍不住也上去添了几炷香,默祷上苍保佑丈夫和他的战友们平安无事,保佑久盼的蜜月能够如愿来临。

  到第四天上,现场围观者们传回话来说,特勤队已在收拾行装准备撤退了。这时,她收到黎嵩发来的一条短信:“勤,工作告一段落,全队将于今日撤回。根据上级紧急指示,所有参战人员都要回城体检。又让你白等,歉疚至极!有负你的一片痴情,不知该说什么好……爱你的嵩”

  已到眼前的蜜月再次泡汤。秋勤不禁泪如泉涌:难道这是自己的宿命吗?

  黎嵩一行回到支队后经过严格体检后,又在半隔离的状况下经历了长达半个月的观察期,方才恢复了正常学习工作。后来秋勤才听他说,当时他们直接深入到炭疽墓群核心区域,进行多点交叉侦测,在采集诸多样本,进行检测后,前后一共处理了三十几座可疑藏毒坟墓,他一个人就先后钻进过六座坟墓,取出过九具白森森的尸骨。他向她坦言:“说真的,当时就是准许我们度蜜月,我也没那个心情了——我能用刚摸过那些带毒白骨的手来碰我的宝贝媳妇吗?”

  尽管像以往多次一样,她这次最后还是理解体谅了他,但在内心里,要让他早日转业的念头却更见强烈。

  4

  在秋勤收到黎嵩“执行重大紧急任务”短信后的第二天,姚瑶就来电话说,她好像在电视上看见黎嵩他们了,是出发去支援汶川地震灾区,好长的车队啊,一眼望不到尽头!

  黎嵩给她发短信时,媒体上刚有报道说汶川发生了大地震,但具体情况不详,她打电话到支队去问,结果确如姚瑶所说,支队的大半人马都驰援汶川去了。

  在电视上看到灾区山崩地裂,路断桥毁,房倒人亡,一片废墟的惨状,天地良心,任何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但当她听说那里现在仍然余震不断,异常危险,所有参战的特勤支队官兵出发前都写好了遗书,就有点坐不住了。特勤队员也是人,如果遇到整座山突然垮塌下来,或者地面突然裂开血盆大口,再好的装备也白搭啊!

  她越想越害怕,天天守着电视看,一边为灾民流眼抹泪,一边为黎嵩牵心挂肠……从电视上播映的全国各地的志愿者纷纷奔赴灾区参加救援的情况来看,这次救灾好像根本没有什么限制,这使她颇为动心:结婚三年,还从来没有到真刀真枪的现场去看过他们到底如何工作,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就在她心旌摇荡的当儿,姚瑶忽然来电话说,度假村捐赠了一车物资,很快就要送到汶川去,具体地点是受灾最重的北川,她很想搭便车去看一看,问她是否有兴趣跟她搭伴,还特别提醒说,到时她们就可以一起当面跟他商谈到度假村当消防专管的事情啦。她听了兴奋不已,当即就表示一定去!

  不想秋勤正抓紧为出行准备时,姚瑶那边却先变卦了,来电话说是公司临时有重要事情,老总要求她“一步也不能离开”云云。

  她决定独自前往。

  出发那天,秋勤发现姚瑶说好留给自己的驾驶室座位上坐了一位老先生,说是要到绵阳去看受伤住院的儿子。看着老先生满脸悲戚的神情,她二话没说就径自爬上了车厢。还好,车厢里都是些被褥衣裤之类的软东西,她窝在里面一路到了绵阳,老先生走后,才下到驾驶室坐下,继续往北川赶路。

  这一路的情况就危机四伏,险况不断了:车子时而冒着如雨的飞石抢道飞奔,时而小心翼翼地驶过摇摇欲坠的桥梁,时而在挡道的乱石间左转右拐,时而在悬崖边上猛然急刹……以往极少晕车的她,被颠得翻肠倒肚,死去活来,待终于连夜赶到北川中学时,却被告之,黎嵩和部分突击队员已奉命转战到附近的灵雾镇去了,去那里的公路尚未修通,只能等天亮后步行去,而且要爬五六里山路。

  听说“勤嫂”来了,留在北川中学的支队官兵都围过来看她,一个个端茶倒水问候辛苦,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般,令她感动莫名。[NextPage]

  第二天早上赵刚带秋勤到北川中学的救灾现场去看了看。尽管一路上已经看到听到了不少灾区的惨烈情状,但出现在面前的景象仍令她不忍目睹:偌大的校园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路两旁摆满用塑料布盖着的等待亲人辨认的遇难人员遗体,医疗帐篷外面伤员担架排成长队,残垣断壁后面不时传来搜救人员的呼唤声和遇难人员家属的哭泣声……赵刚告诉她,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他们初到时,这里完全是一个恐怖的死寂世界,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断臂残肢,野狗吃死人都吃红了眼……

  赵刚派了一名战士护送秋勤到灵雾去。山路本身就曲折陡险,加之雨后满地泥泞,五六里山路,完全是在摸爬滚打中过来的,在一段下坡路上秋勤踩虚了脚,一屁股滑倒在地,幸好小战士眼明手快,在悬崖边上将她抓住。她心有余悸地在路边足足坐了半小时,方才重新起身上路,到终于看见灵雾镇时,两人都已变成泥猴。

  秋勤在几乎被地震毁灭的灵雾镇里找到特勤突击分队时,在前来欢迎的官兵中却没有见到黎嵩,细问之下,才知道“黎排长正在废墟下救人,一时脱不开身”。她听说后也顾不得满身泥污了,坚持要先到现场去看看,带队的郑怀远中队长要求她只能看,不能出声,更不能有任何冲动之举。

  郑队长告诉她说,昨天下午黎嵩带着突击小组到一处坍塌的楼房间搜寻时,发现深层废墟下有微弱的声音传出,经仔细辨听,判断是一个婴儿的哭声!在用生命探测仪确定准确位置后,他们立即实施排障救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紧张工作,硬是在重叠的预制板和倒塌的砖墙中开凿出一个深达9米的救生洞。这时由于突发强烈余震,队员们不得不紧急撤出。余震刚刚消停,黎嵩便只身进洞察看救人,由于余震使洞子变形,防护头盔被卡住,他只得取下头盔和所有施救工具,仅带一根导向绳、一个手电和一瓶矿泉水进入洞内,在逼仄、闷热和恶臭中一点一点地向深处爬去……爬到洞子底部后,借着手电的光亮,他看到了一个令他心灵颤抖的情景:一个满头凝血的女子跪伏在废墟深处,腰部以下被一块巨大的水泥预制板紧紧压住,已经完全没有生命迹象,在她身边不远处,还可以看到一个已经面目全非的男人的尸体,而在女子的身子下面,一个小不点的婴儿正一边吮吸着母亲已经僵硬的乳头,一边发出游丝般细微的哭声。他抹去猛然涌上的泪水,以近乎百米冲刺的劲头清理掉面前的烂砖碎石,意欲马上将这个已是极度虚弱的幼小生命救出去,然而横挡在他们中间的两块交叠在一起的水泥板和一道铁花栏杆,却让他和孩子之间变成了咫尺天涯。他倒躺在地上,拼命地将矿泉水瓶凑到孩子的嘴边,看见孩子实实在在地吸吮了几口之后,方才退出洞外报告了情况,然后又以熟悉情况为由,坚决拒绝了一切替换人选,带上千斤顶和液压剪重新返回洞内。

  郑队长看看表说:“他这次进去已经在里面待了42分钟。”

  秋勤听得心悬悬的,忍不住问了一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嫂子都亲自来到这里了,”郑队长笑道,“老天不至于这样残酷无情吧!”

  秋勤此时巴不得听到这种吉利话,所以也就不硬往下拽了。待了一阵,郑队长便劝她先回临时帐篷里去洗一洗,她却提出想去炊事班帮忙,郑队长见她态度坚决,也就同意了。

  秋勤来到炊事班时,发现那里除了有一些大米面粉,几个午餐肉罐头外,就啥也没有了,炊事班长齐达说,带来的给养都送到救灾点去了。两个正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犯愁,两个老乡送来一筐小白菜,说是特意来感谢救命恩人的,非让收下不可,炊事班长见推谢不掉,便以几听午餐肉罐头回赠。她与齐达商量,干脆为大家包一顿午餐肉菜饺,然后就找来一件围裙罩在泥污的衣服上忙活起来。

  当秋勤的全部神经都系在手中的活儿上的时候,却没有料到自己的身上已经出了问题。她先是感到下面有点湿漉漉的,初以为是一路浸渍的泥水在作怪,也没有在意,但后来感到越来越不对劲:泥水怎么会这样黏糊呢!手上在做吃的,也不好伸下去摸,直到后来感觉好像有东西在往下坠,才丢手跑到临时厕所去。解开外裤一看,白色的内裤已经被鲜血浸透!她起初还以为是身上的来了,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头——从来没有过这种来法呀!当她摸索到内裤上的那软绵绵的一团时,就更加紧张起来,急匆匆地来到附近的医疗帐篷里,焦急地对一位女军医说了情况,那女军医听罢笑着取下口罩,原来是支队医院的周军医。周军医把她带到旁边一个没有男同胞的小帐篷里检查,检查的结果竟然是流产!

  突如其来的事态将她完全打蒙了:流产?一个空肚皮,拿什么来流呀?!……出来之前她也似乎曾有点感觉,好像身上好久没来了,但近些年来因为夫妻生活不正常(至少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那玩意儿提前挪后是常事,所以她也没往心里去。她回忆起,大概一两个月前,她到支队去看望黎嵩,曾经留宿过一夜。但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三年来那样巴望渴求都没能做成的事情,这么偶然碰一下就有了?!……

  看出她的情绪后,周军医宽慰道:“十几年前我也跟你有过同样遭遇,部队搞徒步长途拉练,本来女兵可以坐车,可几个姐妹却要强,非要跟男兵们一块步行不可,我身上当时已经一个多月,但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说,硬撑着下了车,结果呢,半路上就流了……你们两个都年轻力壮的,今后还可以再怀嘛!”

  秋勤突然悲从中来,倒在床上号啕大哭。她曾和他一起无数次地想象过他们的小宝宝的可爱模样,也曾无数次在梦中听见小宝宝叫妈妈的声音……可是现在小宝宝悄悄来了,她却大大咧咧地给弄丢了!她不能原谅自己的错失,不能原谅![NextPage]

  因为流血不止,周军医不得不为秋勤打了止血针,让她静卧休息。这时小护士过来对周军医说:“有几个特勤队员想进来看勤嫂。”周军医说:“这种事情,男兵们来凑什么热闹?一律婉言谢绝!”小护士奉旨而去,回来时手里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水饺,说是那伙男兵特意送来慰问勤嫂的。秋勤听了知道是炊事班的齐达他们来了,就有些感动,想请他们进来坐一坐。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在喊:“快,赶快!赶快!”接着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迷彩服的军人怀抱着一个小孩儿风急火急地冲进帐篷,后面有人在大声喊:“赶快上呼吸机,上呼吸机!”

  秋勤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周军医和护士已动作极快地将小孩安放在帐篷另一边的空床上,迅速地罩上呼吸机,又支起输液架,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边去了。

  刚才那个军人冲进来时,因为背着光,她未能看清楚面容,但他所带进来的那股气息却使她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观察着他的背影,当她认定那就是他时,心头顿时被一种既兴奋又惶惑,既紧张又委屈的极为复杂的情愫紧紧攥住了,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发现多处磨破挂烂的迷彩服上全是灰土,还有几处像是血渍过的深色痕迹……不知他这些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心颤动着,下意识地用毛巾遮住了眼睛。

  黎嵩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似乎对近在咫尺的她毫无察觉,看样子还根本不知道她到这地方来了。这时郑队长来到秋勤的床前,将一束黄白相杂的野花放到她枕边,又将手指放到嘴上,示意她不要激动,然后就到小孩那边去了。

  “看看,有自主呼吸了!哎呀,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呀!你看这双眼睛……”

  鼓掌欢呼声在帐篷里响起。秋勤也情不自禁地支起身子来看。这时郑队长伸手握住黎嵩的手摇晃了几下,然后使劲一带,黎嵩的身子便整个地转了过来。当夫妻俩的目光倏然相碰时,空中仿佛爆出了噼啪的火花!

  “勤,你怎么来啦!”黎嵩冲到床前,一把抱住妻子,突然又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担心地问:“你受伤了?”

  秋勤泪眼迷离地抓着丈夫的手臂,喉头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黎嵩用毛巾为妻子擦眼泪,又着急地问:“家里出事儿啦?……”秋勤却只是摇头。郑队长见此情况,便招呼着部下退出去了。

  秋勤终于扑倒在丈夫怀里,泣不成声地呜咽道:“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黎嵩屏息静气听她讲述完后,两眼也润湿了,他搂紧妻子,在她的头发上无言地摩挲着,好一阵后才低语道:“勤,不要太难过……你已经看到,这里死了多少人呀,好多好端端的家庭,转瞬间就全没了……比起他们,我们算是很幸运的了!……”

  “你救了别人的孩子,却丢了自己的孩子……”秋勤捶打着丈夫失声痛哭。

  “勤,都怨我,让你遭受这样的打击……”黎嵩也倏然红了眼睛,“我平时对你关心太少,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

  听到他这样责难自己,秋勤反而止住了哭泣,她抓住黎嵩的手说:“黎嵩,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当兵的,当兵的就得奉献牺牲,这是我决定嫁给你的时候就明白的,只是想到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点骨血,想到孩子的生命才刚刚萌芽……太可怜了!……”

  “勤,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你只身来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孩子是跟你一起来的,我们就当他是一个小小的志愿者吧,让他永远和灾区的罹难同胞为伴……”

  秋勤哭得更伤心了,她抽搐着身子,声泪俱下地说道:“嵩,你要答应我,我们要在这里竖一个小小的纪念牌……纪念我们的孩子……也纪念我们在这里相聚……嵩,你一定要答应我,要答应我!……”

  黎嵩抚着她,脸上现出近乎庄重的神情,然后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勤,我答应,答应……”

  帐篷那边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秋勤见周军医和护士正在忙着抢救新送进来的伤员,便下床来到小女孩跟前“呵呵”地诓哄,但小女孩依然啼哭不止,护士说:“可能是尿床了。”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湿渍渍的,赶紧让黎嵩配合着将小女孩抱到自己床上,小女孩果然马上就不哭了。她发现小女孩真的长得很漂亮,头发黑油油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好像会说话。当她听黎嵩说起在废墟下发现小家伙的情景时,一股强烈的怜爱之情涌上心头……她让黎嵩去想办法找来了奶粉,手边没有奶瓶,她就找来一个空饭盒兑上,诓哄着一匙一匙地往小家伙嘴里喂……她做得太专注了,连黎嵩什么时候从身边离开的都不知道……[NextPage]

  晚上,郑队长到处张罗,想给黎嵩和秋勤搞一处单独帐篷,却被他俩坚决挡住了。秋勤说:“老夫老妻的了,完全没必要,我就在这里守护小孩,哪里也不去!”郑队长最后也只好歉然地放弃了。因为小家伙不断地哭闹,秋勤跟昨夜在北川中学一样,一直没有睡踏实,下半夜喂了最后一道牛奶后,小家伙终于安静了。但不知怎么的,她此时反而没有了睡意,就想出去看看黎嵩他们。她在帐篷外面碰到值班的炊事班长齐达,说是突击队已经连续战斗了三昼夜,刚才郑队长下死命令将所有的人都赶回帐篷去睡觉了。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黎嵩他们班的帐篷里,只见十几个队员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早已沉入梦乡,许多人连鞋子都没有脱,强烈的汗酸味和此起彼落的鼾声充斥着整个帐篷。借着熹微的亮光,她看见黎嵩正和衣躺在战士中间呼呼大睡着,他睡得那么沉,那么香,使她完全不忍心惊动他。她发现他瘦了许多,但舒展的眉宇间透出的却是一种她所熟悉的坦然和满足感,一种真正的无怨无悔的坦然和满足……

  这一夜,秋勤彻底地失眠了。似乎只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在他们这些年来的匆匆聚散中,他身上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一直在紧紧地牵引着她的心,似乎那还不仅仅是一种狭隘的夫妻之情……

  以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小女孩身边,甚至都有了收养小家伙的念头,尽管她已经知道小女孩的奶奶和叔叔,正从江苏往这里赶。小女孩的父母都是前几年自愿从沿海来支援西部大开发的企业员工。

  令秋勤既盼望又忐忑的日子终于来临。这天,那位头发花白的奶奶和年轻的叔叔在郑队长和突击队的官兵陪同下走进了帐篷,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黎嵩、秋勤和周军医、护士一起迎了上去,当眼含热泪的秋勤欲将抱在怀里的小女孩递交给老奶奶和小叔叔时,老奶奶突然老泪纵横地对着他们砰然跪下了。她听见老人家在断断续续地说:“感谢你们让我们祖孙得以团聚……感谢你们给了我孙女第二次生命……我们全家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各位的大恩大德……”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个场面深深地感动了,一时唏嘘声四起,怀抱孩子的秋勤更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她把小女孩交给黎嵩,躬下身去搀扶老太太,边哭边说:“奶奶,不要这样……我们都是血肉相连的同胞……是一家人……”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动容过……

  送走小女孩后,秋勤便没日没夜地投入到救灾工作中,直到特勤突击队的搜救工作告一段落。在部队奉命撤回时,黎嵩主动申请作为善后人员留了下来,理由既简单又过硬:我已经不存在回家与老婆孩子团聚的问题啦!

  秋勤与丈夫一起,又在灾区度过了将近一个月,在那些日子里,她一直以志愿者的身份奔忙于当地的孤儿收容点和灾民救助站。身边的志愿者和当地的乡亲起初都跟队上的官兵一样称她为“勤嫂”,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特勤嫂”了。她也没在意,觉得都一样。

  离开灾区前夕,秋勤和丈夫来到一个树木葱茏的山坡上,竖立起一块小小的的木牌,她和黎嵩在木牌上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2008年5月17日—6月16日,消防特勤队员黎嵩和妻子秋勤,在此地度过了期盼多年的“蜜月”,也经受了终生难忘的人生洗礼。

  那些天,秋勤一直没有对丈夫提起到度假村的事情,以后也再没有提起过。

    (编辑:郭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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