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鸣
邓鸣祖籍江西。中国大众文学学会理事、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广州市花都区外经贸局招商科科长。坚持业余文学创作30年，出版作品多部。
1
人们常说，职场的水很深，会游泳的人，海里也如平地；不会游的人，水池也会淹死。怕水的人，不一定有没顶之险，因为他不敢深入漩涡之中；识水性，也许因为太自信，最后不小心被溺，所谓 “打死拳师”是也。
李刚是暨南大学的毕业生，学的是中文，年轻气盛，也意志焕发。他文章写得好，却记性老不好，背资料不行，所以考公务员屡次名落孙山后，无奈之下，进了一家知名企业。企业看他出身科班，也弄得一些文字，便让他在企业行政办公室当了个秘书，办公室主任刘力给他的定位是“一等秘书”，言下之意是要多担纲做事。李纲也有几分得意。环视身边，最高学历还就是那个与他同时被聘的三本生林聪，其他五六个人中，更莫有能及者。他觉得，办公室数自己的学历最高，理应对事情多关注、多建议，这才是负责精神。
在公司，李刚的确是能人，且不说总经理的报告演讲是他写，公司年度总结是他弄，乃至企业的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也交他主打。还有，财务主管小娟有时也把财务分析报告要他加工润色。不是俨然，而是事实上，李刚成了上下都知的扛大梁的人物，大有办公室不可或缺之势。所以，才一年，工资就与主管涨平，待遇也同等。不过，他也不知付出了多少加班时间，常常是熬夜到深夜二三点才可以上床。也的确够敬业的。
2
一天，李刚到小娟桌上找资料，文件夹中翻着一张员工加班工资表，其中有收发员龚梅的名字，加班费竟然比自己多几倍。他看着傻了眼。他印象中几乎从没见龚梅加过什么班，也没有加班的事项，平时总见她在电脑上不是淘宝就是偷菜什么的，要不就到别的办公室串门，甚至逛街。小娟与龚梅亲密要好，无疑是小娟的格外照顾。想到这，李刚觉得很不公平，徇私情且不说，也打击别人的劳动积极性。此风不可长！“龚梅每个月都有加班工资么？”他问了下邻桌的同事苏民生，苏民生一脸茫然的样子说“不晓得啊”。林聪则建议他去问下主任:“这事是不对头，领导知道了肯定会重视。”
于是，李刚正义凛然地走进主任办公室，把这事对刘力作了汇报。
“唔？有这样的事么？”刘力边签着文件边答着话。
“本来这不关我的事，但为了公司，为了员工的公平，我想还是有责任对主任反映的。”李刚解释着说。“办公室要管一管，要不然大家都会想不通，会有意见的，影响工作积极性。”
刘力皱了下眉，说:“哦，谢谢你的提醒，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然后微笑地看着李刚 ，“还有其他事么？”
李刚没听懂主任在下逐客令，反而来劲地说:“没有了，如发现其他情况我再给你汇报。”
刘力没回应这话，却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对了，你那个出席市工商联年会的材料搞好了没有？得抓紧，做事要讲效率，莫要拖拉误了正事啦。”
出了门，回想着主任的话，李刚心里很有点委屈:交稿期还长着呢，他正在不断准备资料，一下懒都没偷，怎么就跟拖拉沾上边了呢？
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过去了，李刚没见刘力对加班的事有任何反应，更莫说处理，好像压根儿忘了这事似的。倒是小娟，对他态度有点变冷了，以前总会给他抹个桌倒杯水什么的，现在却爱理不理的。
李刚有些失望，肚里在骂做主任的昏庸无能。 [NextPage]
年底到了，有人举报公司违规避税的问题，税务稽查分局到公司进行检查处理，由办公室负责接待。小娟、龚梅自然要参加应酬，林聪也被刘力叫了去，因为林聪酒量好。办公室就剩下李刚和苏民生，好像是随时等候听令，几个部门催要的文件和盖章的事全撂下没人管。李刚有些不解地问苏民生：
“这检查组来，都去陪，要那么多人打老虎呀！”
“是啊，这么多人。”苏民生算是附和。
“你说一个检查就这么重要？办公室的事就可全部丢下？”
“重要吧，可能重要。”这苏民生从来不表态的，平时就是这样，三棍打不出一个屁。在单位好像这人可有可无，做了几年还是一个文员而已。难怪有人叫他“死没生”。
陪餐回来，已是下午上班时间了。两位小姐听说被人灌醉了回家睡觉去了，只有林聪醉眼蒙眬，打着饱嗝回到办公室。李刚实在看不惯这种工作状态，发着牢骚说:“你们这都是做什么呀，都可以丢下手边的急事不管，公司老板晓得了真是不好呢！”
“办公室能有什么急事呀，主任不急你还急？”林聪喝多了酒，所以话也就比平时多几分，“稽查局一认真，罚你几十万随便呢。你猜怎么着，龚梅一上桌，就全搞定了！”
“她一个收发员，能做什么？”李刚不明白了。
林聪有点神秘地对李刚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告诉你，龚小姐能耐大着呢，稽查局长就是她姐夫，几杯酒上去，人家就答应给个无违规操作的结论，什么事也没了，等于给公司挣了三十万！刘主任这回又要给她涨加班费了，这事谁不知道？你我做死了也没人家贡献大呢。”
“啊？！”李刚像被水呛了一口似的，说不得话。半天才有点明白，原来职场上有的人成天看似无所事事，却都是有来头的，关键时候可以救火。真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已是路人皆知而不语的事，自己却为维护什么公平原则去向刘力汇报，真是做了件傻事！
3
公司总经理出外考察市场两个月，副总经理主持工作。这副总经理是个有MBA资历的硕士，做事特别认真，特别注重学习，虽说是主持阶段性工作，却像新官上任三把火似的，决定开办公司首期复合型人才培训班，进行现代管理理论和方法的培训，公司机关各部门本科以上文凭的人员，经部门推荐均可报名。培训中凡成绩优秀并突出的，都将列为中层管理后备干部。这无疑对李刚来说是个难得的机遇，好像这培训专为他而设似的。
刘力召开了办公室会议，传达了公司的意见。会上，刘力作了安排，要李刚与林聪按上面的提纲认真复习，准备参加公司统一组织的考试考核，给一星期的时间。这虽不是什么官，也没得工资加，但有份参加培训，在将来的中层管理后备人员的选拔上，却是占着极大的优势。这次是一个关键的时刻，李刚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自己。他很自信，复合型人才，非自己莫属。至于林聪，算什么，跟着去考不过是走形式，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为了让工作不断链，刘力对两人兼的琐碎工作，作了分配。苏民生暂兼林聪的档案管理，小娟暂兼李刚的人力资源信息工作。实际上，说是兼，却没什么事要经常做，只是李刚的事得时时吊在办公室。 [NextPage]
果真，小娟不肯:“我又不是打小工的，凭什么要我做兼职呀！”
“呵，这几天多辛苦点嘛，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同事，相帮一下。”刘力和着事。
“哼，我傻呢，老帮别人，别人却来查我的加班工资！”小娟白了刘力一眼，话中有话。“等下事没做好，反告我一状，战壕打冷枪死了都不晓得。谁爱兼兼去！”
刘力尴尬地笑了笑，不吱声了。
李刚听了，脸上有点发烧。他就不明白，刘力为何要把自己正常的反映工作意见，私下透给下面的员工。这小娟也是，又没说她多得了加班费，何以这样记恨？”
“哎，我提个建议，我的事没多少，依然我做，就不劳别人。”林聪笑着圆着场。“李刚平时忙的事多，难得有时间去复习。多余的事请老苏辛苦一下。大家说，这样要得不？”
苏民生忙点头:“好的好的，放心就是。”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李刚很有些感激林聪的理解人。说起来他们俩是竞争对手，人家却一点也没这样想，相帮着为他说话。李刚为自己那一点私心感到有点愧疚。下班时，就热情地邀林聪去吃排档。
“李刚呀，我就不明白，人和人为什么不一样？”林聪给李刚怀里加着啤酒，很感叹地说。
“什么不一样？”李刚不解地望着林聪。
“我是说你是个名牌的高才生，凭本事，当个办公室主任也有余，公司像你这样的人才，现在都当助理了。可你现在却还得在办公室受女人的气。唉，我也同情你。我要是你，早找总经理调部门去了。”
“哦，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工作摩擦让人不舒服。唉，算了，不说女人了，都是不学无术。”李刚说。“哎，你倒真是做助理的料，这次可要考好点哟！”话说出来，李刚觉得自己有点言不由衷口是心非，赶紧拿酒来盖着:“来，干，干起来！”
“你呀，这点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只不过是陪你考的。”林聪不以为然。“但人还是要上进的是不是？刘主任指定我要复习，如我说不想复习，那显得我没长进。其实呢，明的与你说吧，我是想借机轻松几天呢。”
李刚顺口问道:“刘力是什么文凭？怎从没听别人说过？”
林聪答道:“好像别人说是中专，我看他水平也许是本科吧，我也不太清楚。又没看过他的档案。”
“是么，那不错呀，中专生今天能坐到主任这个位子，也真不容易。”
“来，不谈国事，喝酒喝酒。”林聪又给李刚倒了一杯。“你有名牌文凭，前途比我们谁都大。”
第二天，林聪去主任办公室拿推荐表，顺便给刘力塞了一条软中华。刘力也没推辞，随手就放在了办公桌抽斗里。[NextPage]
“哎，我说小林，你这次可以下点功哟，李刚人家可是高才生哟。”刘力笑着说，语气中对他寄着希望。
“老板，我一定不负你栽培。”林聪忙领情。“不过万一考不上，还得老板关照。李刚这次好像势在必得呢，他昨天说我们这里的人全是不学无术，还打听你是什么文凭，为什么坐到了主任的位子。我说你是本科他就是不信。”
“哈哈，这人还好狂呀！”刘力虽是笑着，脸上却是比卖棺材的相还难看。他只是一个职业中专，这几年在自考经济管理本科，总也考不过，没有大学文凭成了他的软肋。李刚的暨大文凭，本就让他看着不爽，没想到这小子还挑起自己软肋，很是生气。“小林，下次他再问你，就说我是小学文凭，我就做到了主任怎么着！”
“哪里，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说你水平达到了教授水平，又有实践经验，我们大家才是你的小学生。你怎么能把自己看低了呢，我不服！”
“这样吧，推荐表我先替你签上意见。”刘力拿出笔，提前写上了考核评语。“你叫小娟盖个章，今天就送副总。”
林聪欢天喜地的去了。
十天后，结果宣布了:林聪被录取，李刚榜上无名；分数也公布了:李刚笔试高林聪八分，行政管理能力考核却比林聪少九分。
李刚看到这个结果，再次被呛住了。他想冲进刘力的办公室进行质问，但怕事情搞得更糟，只得忍了。因为考核是不记名的，到底是谁投他的票，只有天晓得。
林聪见了李刚，面上并无任何喜色，反倒有几分郁闷似的。他对李刚深表同情地说:“唉，打死我也没想到分比你高一点，你才是最好的人选。虽然我现在考上了，但在你面前我没有成就感。上面也不知是怎么打的分，要不，我替你再问下去？”
李刚一肚子的气，却还得无奈地陪着笑脸:“祝贺你了，以后发达了可要关照哟！”
没想到，李刚这话还真成了预言。培训班一结束，公司老总调总公司任职，副总自然升正职了。于是，由他负责的首期学员，就成了他的黄埔一期嫡系，皆委以重用，林聪直接被公司任命为行政办公室见习副主任，助理一关跳了过去。
4
林聪新官上任，对刘力更是惟命是从。渐渐地，李刚被边缘化，一些关涉公司领导的讲话稿，刘力都交由林聪来写了。林聪呢，每次接了任务，都谦虚地请李刚帮润色，时不时还请他吃夜宵什么的，喝着酒时也哥们，答应以后给他推荐个助理职位。李刚虽是看着能力比自己差的人比自己发达，心里有几分不服，也有几分酸，但公司还就数林聪对自己知心和敬重，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怨言能帮的也帮。这样，林聪与总经理的接触也多了几分，欣赏也增了几分。自然，林聪在办公室的威信与权利也日渐增大，再加之分管财务，有个客来客往的上下接待，人际关系也扩大了许多。无形中，刘力的权力明显削弱了，办公室有些应由他决断的事，竟然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就被林聪处理了，几宗大的开支也由林聪大笔一签就做了人情，这让他非常不快，觉得自己的地位正在受到威胁。
一天，李刚坐在办公室发呆出神，刘力打手机叫他过去坐坐。进门，刘力就对李刚说:“办公室现在的事很忙，我想请求公司加一个主任助理职位，你看如何？”
李刚听了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这个位置在目前于他是唯一可以被提升的平台。但他对刘力已不太相信，上次的后备人员考核，无疑就是面前这个人做了鬼。这回套近乎，不知是想拉拢还是想试探，因为林聪也对他说了这个意思，他已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是么，这是好事。”李刚只能淡淡地附和着。 [NextPage]
“我想推荐你。”刘力盯着他看。
“还是推别人吧。”李刚现在谨慎多了，“我怕考核又刷下来，让别人再看笑话。”
刘力沉呤了片刻，凝重地说:“你要这样说，我就明对你讲了吧。上次是你自己说话做事太不慎重，你文凭是高，但也不能去说办公室的人都是不学无术呀。你想想，这是伤大家感情的事，那你不成众矢之的了？”
李刚脑袋里“嗡”了一下，立马想起那天与林聪喝酒私下说的话。“是林聪造的谣吧，我找这小子算账去！”李刚只觉得血往上涌，恨不得给林聪两个耳光。可一想又没了底气:“我是说过，但是无意的，没有具体所指，我是无心的。”
“人家可不管你有没有心。得罪一个不怕，可你得罪的是一大片，”刘力劝着，“至于谁说的，我没必要在这点明，你心里有底就行。以后呀，不要轻意相信别人才是。你是个本份人，会吃亏呢！”
李刚不吱了声，不过对刘力却开始有了几分感激。
“这样吧，以后你多管一些事，公司领导材料还是你来写，人事、财务上也兼些监管工作。先多熟悉一些别的业务，以后担任助理也就更成熟些。”
过了几天，公司开会，提出健全财务、材料专送、人事复议等议题，最后刘力直接拍板:由李刚监签所有发票，没有监签人署名，不得报销；领导讲话材料由李刚专拟专送；公司人事行政审批由李刚把关再呈主任会议讨论。
这样，林聪几乎全被架空。他明白这是刘力在防范自己，但他还不敢明目张胆抗议，因为他还处在见习期。于是，林聪把一股恶气全撒在李刚身上。表面上，他对李刚倒更热情谦恭了许多。
李刚与刘力谈话后，才知上次是林聪出卖了自己，于是把他列入了小人看待；加之现在被重用，对林聪就再不放在眼里了，有事没事也故意与林聪顶着干。结果往往是林聪先妥协，境况也着实有些可怜。
5
当美国次贷危机像瘟疫一样在全球蔓延时，公司的国外市场也严重萎缩，订单纷纷告吹。无奈之下，公司高层决定减员增效，各部门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裁员。行政办六个人至少要辞退一人。减员计划由各部门领导班子确定，报公司批复后直接宣布。这样，小小的办公室炸了窝似的，人人自危:龚梅是最大闲人，可却是关系户；小娟是财务主管，况且与刘力关系不一般；主任不可能自裁，林聪刚提刘力也无法拿他来裁；李刚也相当于主管级了，还是公司要求的高才生；最后只存下个苏民生是一般文员，他被裁的可能性最大。
办公室真正的领导班子就刘力和林聪两人，裁谁辞谁得由他们商议，两人密谋了半天。
一个星期后，被淘汰出局的倒霉蛋，还是李刚。
这回，李刚不仅是呛了一口水，而是溺死。
好在，好人还是有天助。李刚不久就被一个大学同学所接纳。由于有过多方面工作经验，李刚还被任命为这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主管。
由于是大学同学，李刚就无话不谈。同学听完他的职场经历后，给他点了脉，告诉他几个潜规则：
职场上，不能求公正公平，老板有他的考虑，但从不与外人道，装傻是福；对你坏在明处的人，只是让你不愉快，无太多安全之虞；如人无理由地对你好，不是把你当了对手，就是把你当了工具，倒要十分提防；同事圈中议人长短，必将成为是非之柄反伤自己；碰了上司的软肋，必招致自己断肋；适度本分为好，两面三刀去钻营反可能误了卿卿性命；两官相斗千万别做马前卒，当你自以为有功时，对手们可能却在喝着和解酒，官官相护，草民垫背。
见李刚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同学得意地跷着二郎腿作了终极结论:“职场深浅难测，不会游泳就莫乱趟水。职场更如战场，最后活着守住阵地的英雄，极少是冲锋陷阵的斗士，而是那些人前装傻、人堆装死看似平庸的人！”
有同学的关照，李刚工作得很开心，也很尽责。这天，他带队到人才市场搞招聘，台桌前来了个求职的，竟然是林聪。林聪头发杂乱显然好久没洗了，衣领和袖口油腻闪光，一副潦倒落魄的样子。见了李刚，它乡遇故知般地显得特别高兴亲热，好像以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还唠叨不绝地说起了他的遭遇:李刚走后不久，公司营销策略的一份机密文件找不到了，原件是存在行政办档案室的，是由他保管的。总经理大光其火，一下就把他炒了。后来，听说苏民生又把文件找回了。其实，这就是刘力与苏民生共同做的局。再后来，苏民生顶了他的职位。
“那次公司裁员，我本是力主辞退这个 ‘死没生’的，可刘力就是要裁你，没我说话的份。”林聪讨好地说，“当时没保住你，不好意思啊。你这里还要人么？”
本来，李刚见林聪的可怜样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如果他提的要求不高，可以考虑给他个岗位。可听到这假惺惺的解释，一股无名火起，厌恶地一挥手:“你这人怎么还这样呀？我这里容不下你，另谋高就吧！”
林聪讨了没趣，悻悻走开，随即被人头攒动的“蚁群”所淹没。
（实习编辑：罗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