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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县小吃

2010-04-22 16:53:45来源:《西湖》    作者:

   

作者:黄鱼

  沙县小吃,我以前吃过——我琢磨这句话,里面有好多含义:

    一,沙县是个地方,小吃很有特色,配得上用“沙县小吃”来冠名。

  二,用“沙县小吃”来冠名,其中有招徕食客的用意,它是一块招牌。

  三,招徕本地食客,用“沙县小吃”这样一块招牌,并不合适,招徕的必是外地食客,意图很明显。

  四,沙县并非旅游胜地,在沙县本地用这样一块招牌招徕外地食客,决不上算(当地人吃当地小吃,知根知底的,何必要有一块招牌,纯属多余),因此,这块招牌恐怕更多地用在外地。

  五,如果我是沙县人,我恐怕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说,沙县小吃,我以前就吃过。所以,我不会是沙县人。

  六,我以前吃过沙县小吃,但不一定在沙县吃。确实,我以前从没到过沙县。我是在我老家的县城里,在一家打着“沙县小吃”的餐馆里,品尝它的美味的。

  七,沙县小吃只是一个总称,它有很多具体的品种,我吃的只是其中很少的几样。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将它们一网打尽。

  八,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但如果我采取分期分批的办法,有计划地把沙县小吃一网打尽,一次尝几样,每样尝个遍,应该是行得通的。但事实上我没有这么做。

  九,哪怕我这么做了,恐怕还是不能把它们一网打尽。我老家县城的那家餐馆,不可能把沙县小吃的所有品种都囊括了。那里只有以下一些品种:饺子,分蒸饺和汤饺;面条,分拌面和汤面;串心煮,有煮鸭头、煮鸡心、煮香干;滋补汤,有当归鸽子汤、枸杞乌鸡汤、党参牛肉汤、莲子羊肚汤、桂圆猪尾汤。也许,它们是沙县小吃里最具代表性的。我没有作具体的了解。

  等等。还有许多含义,无穷无尽,不一一说了。说也说不完。总之,沙县小吃,很有特色——但我们到沙县来,不是冲着沙县小吃来的,我们到沙县来,是来开会的。

  几天前,我突发奇想,希望能够开一次这样的会议,一边开会一边看海,从会场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惊涛拍岸,黑漆漆的礁石,将汹涌而来的波涛撞得粉碎;浪花四溅,像雪白的花瓣纷纷披落。未免有些矫情,但当时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我的手下刚好进来请示,会议地点安排到哪里为好。我说,这样吧,来一次不一样的,找一个海滨城市,找一个紧靠大海的宾馆。

  “好,好,太妙了,”我的手下高兴得拍起了手;他紧接着又说,“主任您看,哪个海滨城市为好呢?”我的手下可机灵了,把我脑子里那些道道摸得很透。

  我说:“那就放在沙县吧。”我早餐吃的就是沙县小吃,吃了一笼蒸饺和一盅桂圆猪尾汤。

  “好,好,太妙了,”他在胸前使劲地搓着手掌,说,“我们将亲自到沙县,吃小吃。”

  “就知道吃的,我们去沙县,可是开会去的,不是吃小吃去的。”我正色说。我的手下听见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会很受用;既带着些赞许,又含了些责备,就像在他的后脑勺打了一个亲昵的凿栗子。果然,他的眼神里浮起了一层亮闪闪的光芒。要是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对他说,他更会高兴得不知道怎样呢;但我不会轻易那么说。我说:“记住,我们是去开会,找一个能看见海的地方,开会。”

  我的手下都是些训练有素的人,我从来不去过问他们是怎样完成任务的。开头我只提要求,完了只要结果,从来不问中间的过程。我相信他们有能力完成任何一项任务。不过,在私下里我还是想过的,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但也仅是想想而已。总而言之,我真的坐在了这样一个地方开会,叫沙县,又靠海。

  会议由我主持。我主持会议的风格跟很多人不一样——

[NextPage]

  我以前经常参加别人主持的会议,总是开着开着就睡着了。我喜欢戴深颜色镜片的眼镜,闭了眼睡大觉也没人知道。但打呼噜就比较麻烦,没有一样合适的东西可以掩盖。我又不能叫会场里的人都塞上一副耳机,然后把音量调到很大,就为了掩盖我的呼噜声。所以开会时睡着了其实是件丢人的事,还是不要睡着为好。相对来说,醒着别睡着,比睡着了别打呼噜要容易些。但不睡着光坐着又难受,没事做呀,甚至不能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怎么办呢?只好瞎想。我想过最好能够一边开会一边看电影,一边开会一边唱KTV,一边开会一边泡妞,一边开会一边喝酒——一边开会一边能做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什么横吹笛子竖吹箫,一树梨花压海棠之类的,都想过,数不胜数,都是些费时间的活。比较起来,一边开会一边看海还是属于古典一类的,不太有创意。但想想容易做做难,开会时其实一样事情也做不了,除了开会。连手机短信都发不了,整个会场手机信号都给屏蔽掉了。会议的组织方早防到了这一层;他们本人也参加过各种各样的会议,对一边开会一边发短信的渴望深有体会,所以,组织一场会议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会场的手机信号屏蔽掉,这是不用说的。如此,组织会议的和参加会议的形成了一种对峙,默契,抑或说平衡,就是参加会议的人不可以睡觉,不可以发短信,不可以走来走去,但傻坐着瞎想是可以的;组织会议的人煞费苦心,费尽了心机,总算保持了会场的井然有序,但也只能这样了,人家要瞎想就由着去吧。

  我觉得,造成开会有这样那样的种种弊端,跟主持会议的风格很有干系。谁想举办一次什么会议,本质上其实是想控制与会人员的思想,这是对的,每一个主持会议的人都懂。但控制的技巧各有巧妙不同,全靠会议主持人的理解和掌握——到了后现代,控制人的思想显得越来越重要(因为到了后现代,人的思想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会议主持人作为一门职业应运而生,很多高校都开设了会议主持课程,会议主持作为一门学科,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这是我的一个预测,以后将专门写篇文章。我觉得将来的会议主持人,将从目前的机关干部,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当中脱胎而来,因为两种职业的很多方面,都是一脉相承的;这也是我的一个预测,以后同样要专门写篇文章。闲话少说。摆开了一副架势要去控制人家的思想,人家谁愿意啊?所以我的体会是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了,越不想控制,越能够控制;干脆就让他们坐在那里说,你说我,我说你,说来说去,说东道西,说得晕头转向,唇焦舌燥,说得伸了舌头不想再说了,说得竖起耳朵想寻找一点寂静了——我主持会议的风格就是这样,一句话说穿了,就是让每个参加会议的人,都变成一个会议主持人,有多少人参加会议,就有多少个会议主持人,而我,本来的会议主持人,则扮演会议唯一的听众。实践证明,这样主持会议是行之有效的;让参加会议的人自己控制自己的思想,好,好,太妙了,我的手下总这样说。我干吗呢?既然做听众,就干听众的活,瞌睡(但不能打呼噜),瞎想(但不可以实现)。会议组织方和会议主持人摆出一副强势的姿态,可以为所欲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啊,我提出来,把会议地点,放在一个可以一边开会一边看海的地方,貌似跟我的身份不符,其实最合理不过了。心怀叵测啊,我自个都要暗暗发笑。但绝对不能笑出声来,连咧一下嘴角都不可以。尽管脑子里尽是些胡思乱想,但样子一定得一本正经。以前开会做听众时的种种滋味,如今又涌上了心头。我接着又看了一会儿海。我听不到波涛的声音,耳朵里满是一帮人喋喋不休,会场的隔音做得真好。应该涨潮了吧,礁石激起的浪花腾空而起,盛开得更高更久,比半小时前强多了。我有数的,我暗中做了记号的。坐直了,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从桌面上的茶杯口对过去,溅起的浪花高过窗台一点点,停留三下,这是半小时以前的情况。现在已经高过窗台很多了,把最下面的窗格子整个都填满了,停留达到了五下。可是一帮人说得还是那么热闹,看样子远没有歇下来的打算。做主人翁的感觉真好。在会议当中,会议主持人就是会议的主人翁,这个比喻没错。每个人都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我则沦落成一个会议的奴隶,会议唯一的奴隶,任人宰割。我接着又看了一会儿海。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叫他们把嘴闭紧。

  我的办法是半公开的抗议,前提是到了一定的时候。所谓半公开的抗议,是用身体语言告诉他们,够了,适可而止吧,你们已经说得够多了。掌握分寸很要紧,站起来,明确地跟他们这样说,或者干脆擅自离开会场,都不可以。这样我会落下个违反会议纪律的把柄,让他们轻易地逮住。很夸张地打哈欠,伸懒腰,或者把头深深地埋进两个胳膊间,疲惫不堪地趴在桌面上,甚至不经意间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样是可以的。关键是要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是会议已经开了很长时间,按照预定的作息时间,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了。我又看了一会儿海,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采取行动了。

  估计他们也说累了,我刚把双手高高地擎过脑后,他们就打住不说了。在一刹那,会场里安静得很,连我在内,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我说,下午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长时间不说话,声音都嘶哑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刘大说,要随身携带安全套。他没有说要随身携带几只,我的理解是至少要带一只。事实上,我看见他自己也只带了一只,除非他带是带了很多,但分放在身上不同的地方。一开始,我们并不相信他身体力行了,连跟我们一帮大老爷出来喝茶也带了那玩意,吹牛而已。我们都笑嘻嘻地看着刘大,他休想溜,休想溜到街上临时去买。刘大却并不着急,慢腾腾地喝了口茶,知道我们都在看他,又慢腾腾地喝了口茶。然后,一只手探向身后,在屁股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钱包来。他果然要掏钱买去了;立说立行,犹未为晚也。刘大却说,我从来不说空话;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拈着,亮出了一只真的安全套,不住地晃动。其实我并没有看见安全套本身,我看见的是一只红颜色的小塑料袋,我相信它里面真装了安全套。刘大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他的很多事情。我不论到什么地方,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刘大的某件事情。他的事情在我脑子里装着,就像衣服口袋里常年放了几枚钢镚,我经常要随手把玩一番。在沙县开会之余,我想到的是刘大的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是真实的。 [NextPage]

  因为我也随身携带了一只安全套。我以前并不带的,听了刘大的话,从此才带的。不过我并没有学刘大的样,把它藏在钱包里。如今钱包带在身上,不安全;到了后现代,或许就安全了——这是一句废话,因为到了后现代,钱包这个生活用品将不复存在,钱包将仅仅在博物馆里出现,供人们参观。到了后现代,看刘大把安全套藏到哪里去。不过真到了后现代,或许连安全套也将不复存在。闲话少说。我把安全套藏在了公文包里。可是打开我的公文包,里面并没有呀?原来我把它藏在了最里边的夹层里,跟一包干燥剂放一起。我并不是有意要放上一包干燥剂的,干燥剂甚至也不是我放的,我的公文包到我手里之前,那包干燥剂就已经在那里了。

  为什么我在沙县开会之余,会想到自己随身携带了一只安全套呢?我随身携带的东西多了,偏偏就想到了它?听了刘大的话以后,我随身携带一只安全套时日已久,通常我会忘了自己带着那玩意,今天是怎么了?原来,我在沙县开会之余,要用到它了。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问。在心里,我叫她小黑,临时取的。是一身黑。长袖针织连衣裙,一黑到底;料子有些厚,什么文饰也没有,只在左胸前别了一支海马形状的胸针,银光闪闪。连指甲也涂成黑的。此外就是好看,好看得让我感慨连连。

  要是我是在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她,她的美丽肯定也会令我为之一动,甚或心旌荡漾;但绝对不会这样让我感慨万千。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看见她,就像现在,那就不一样了。她在我住的宾馆房间里,坐在我的床铺上,要是我现在就想,立刻可以搂她在怀里。但我还得先发一阵子感慨呢。

  我的感慨是这样的。年轻漂亮的女人,美丽的尤物,哪个男人不心向往之?做梦都想的,在某些时候,简直如饥似渴。但我王老五活了四十多,挨过身的女人也有几个,却没有一个是如花似玉。我的头一任妻子,五短身材,肌肉发达,当个举重运动员很合适,脸上经常长疙瘩,一茬又一茬,好似青春期永远不会完了。我的现任妻子,体重不到九十斤,虽说身轻如燕,但是面黄肌瘦,整天喊累,对性事缺乏兴趣,每当我要做,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我经历的头一个女人,是个卖面包的,高大威武,大我十岁,她把我弄了,我却连她的全身都没看到,反正很重,像床过冬的大棉被,压得我喘不了气;现在我都记不住她的脸了。我有一个相处六年的情人,去年八月断了往来,脚气很严重,我在她身上做,她却扳了一只脚在胸前,自顾自地抠脚丫子,抠完左脚抠右脚;就她模样好一些。还有两个外插花,兴之所至,分别上过一两次床,都相貌平平。总之,没有一个出众的。眼看着自己皱纹日趋繁芜,头发日益稀疏,精力也越来越不济,我的一生难道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候,我心犹不甘哪。所以,身边坐着个小黑,这么紧挨在一起,此情此景,堪比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几乎难以置信。

  瞬息间,我的感慨发完了。在小黑看来,我无非就愣了一下神。我上前拉过小黑的手,看起来。手心手背都看了,左手右手都看了。我猜想小黑其实是风尘中人,我不计较。我看过很多话本小说,浸润很深,此时,我满脑子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浮想联翩。小黑很信任地让我看。我掀起她脑后的头发,看了她头发下面的脖颈。我跟小黑坐成并排,一只手从她身后挽过,摊开手试了试她的腰身。在我手掌的鱼肚边缘,她的臀部堆得像山包一样高,感觉踏实。

  小黑一直顺从我,让我看。我听到了她平静的喘息。倒是我,有时候得深深地吸上一口气。谁也不说话。我不想现在就把藏在公文包里的安全套拿出来,一则还不到时候,还有事要做;二则公文包搁在写字台上,得起身去拿。写字台上方挂了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有一个跟我一样的人,扭过头来看着我和小黑。看吧,我不管。

  小黑后来在我手里脱身了一次,我的手没处放,就在被子上面放了一会儿。小黑也有一个包,搁在床头柜上,伸手就拿到了。不是公文包。小黑从包里取出两样东西,甩手扔过来;把包放回床头柜,然后就没事了,坐在那里不动。原来也是安全套,透明包装,有大号、小号两种。我看看那大号的,估计是给非洲大象用的,就拣起来塞回小黑的包里。看来,我自己带的,还没到出头的时候,还得待在公文包里,继续跟干燥剂日夜相处。窗外,华灯初上。

  我有五个手下,三男两女。老李,人称大块头,男,年纪比我大,职务没我高,部队转业跟我同年进机关,航空机械师出身。手掌摊开,比我的大上两倍,人高马大,是个大块头,却还是要听我指挥。偏偏长了张娃娃脸,整天笑嘻嘻,好像哪怕死了爹,也仍然会笑嘻嘻。那一年,他的爹真死了,他哭笑不得怪模怪样了整整半个月,看得大伙心里直发毛。他真的哭不好。刚进机关那阵子,我们谁也不听谁的,我们是一样的,都听老主任指挥。老主任退休,我接了主任位置,从此老李当了我的手下。虽然不设副主任,但我还是当他是我的副手。文案柴进,人称小柴进,男;跑马温沧海,人称温公主,男;陪酒杨非非,没有绰号,女;誊印小宋,也没有绰号,女——都比我和老李晚进机关,情况就不具体说了。 [NextPage]

  我对老李、小柴进、温公主、杨非非和小宋是这样说的,纵观当前形势,我的预测,现代化将提前四到五年结束,为此,我们应该早作打算;我王老五跟你们三男两女合作已久,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不想届时一哄而散,各奔前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王老五愿跟各位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同舟共济,同甘共苦,携手奔向后现代;具体怎么打算呢?分两步走,第一步,借用八十年代的一个流行词,走穴,撇开单位,先私下揽活做起来,用四到五年时间,逐步总结出一套切实有效的运作模式;第二步,一旦宣布后现代时代到来,我们就扯开大旗放手干,成立公司,明晰股权,全世界开连锁;在会议主持行业里,我们将迅速坐大,到那时候,我们公司的规矩将成为这个行业的规矩,放之四海皆真理……

   我滔滔不绝地还想说(关于这方面,我敢说在全国范围内,我的思考都属于超前的,所以有很多话要说),老李却带头鼓起掌来;等大伙的掌声落下,老李说,主任,甭说了,您说咋干就咋干。小柴进、温公主、杨非非、小宋也一齐说,主任,甭说了,您说咋干就咋干。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们这次到沙县来,就是瞒着单位揽了活,走穴来了。我们正在稳步推进第一步走计划。

  我一面和小黑享受着鱼水之欢,一面在脑子里温习我的那番慷慨陈词,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想不到我王老五四十多岁了,还能得如此佳境。我已经气喘吁吁了,可觉得自己还能向上攀登,向着那高峰挺进,挺进。小黑身手也了得,她全无惧色,奋不顾身,骁勇善战。好一个珠联璧合,琴瑟和鸣。在沉着应战之余,小黑竟然还在我身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打起拍子来,噼啪,噼啪——

  今天下午的会议结束以后,我的手下三男两女提出来要去外面吃小吃,大街小巷都吃个遍。我非常大度地说,去吧,账可以记在会议费用里边。难道主任您不去?他们齐刷刷地看着我。主任不去,我大块头也不去了,又是老李带头说。大块头你别瞎起哄,我厉声说,我同意你们去,你们就去,三男两女,一个也别拉下。我又说,大块头你想想,会议还安排了酒会,我作为会议主持人,怎能不去撑撑场面,我是替你们三男两女撑场面呢。老李挠了挠头,说,有主任您撑场面,我们放心吃沙县小吃去了。三男两女这才走,我看着他们出了宾馆大门。

  我和小黑正是在会议酒会上结识的,酒会一散场,我们就回了房间。我对小黑说,大块头吃小吃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我和大块头住一个标间。身为主任,我得带头节省经费。如果我住单间,大块头也得住单间。到了后现代,我就不用跟大块头住一个房间了。小黑什么也不说。

  所以,我和小黑的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大块头他们到街上吃小吃去了,我和小黑才上演了一场激情大战;因为目前还没有进入后现代,我还得跟大块头同住一个房间,所以我和小黑的激情大战开场虽好,可谓风生水起,流光溢彩,后来却嘎然而止,草草收场。是这样的——

  我和小黑正一路高歌猛进,却听得大块头小声地在喊我,主任,主任。我回头一看,大块头正弯着腰,在一旁小心地看着我和小黑呢;低眉顺眼,样子比上次死了爹还难看。我说,大块头,你怎么在的?大块头说,主任,我早在了。我说,大块头,你不是吃小吃去了?大块头说,我是吃小吃去了,吃好了,就回来了。我说,大块头,你吃好了回来是没错的,但你回来看见我和小黑在,你不会返到街上又去吃的?大块头说,我吃好了回来,没看见主任和小黑在,就钻进被窝蒙头睡觉了,主任和小黑后来才进房间的。我说,那么大块头,你一开始就看到我和小黑的好戏了。大块头说,主任,我没有看到好戏开场,我在睡觉。我说,大块头,那你现在从被窝里起来,走这么近,打算看压轴戏了?大块头说,主任,我本没有看戏的打算,我在睡觉,后来醒了,才躲在被窝里看了一会儿。大块头又说,我想是想看完,但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走到主任和小黑跟前,是想对主任来说一声,我大块头出去了,到街上吃沙县小吃去了。我说,去吧去吧,大块头,账记在会议费用里好了。

  大块头好像还想说什么,我在小黑身上向他摆摆手,大块头就转身走了。门关得很轻,还说,主任,加油啊,我们都为你加油。

  小黑一直在听我跟大块头说话,一动也不动,还跟我一样,仔细地看着大块头。她在头下枕了自己的一个胳膊肘,这样看起来方便一些。我也一动不动,就嘴皮子在动。大块头走了,我又想动了。但已经很小了,好像已经没有了,动起来很没劲。就起来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好戏早结束了。 [NextPage]

  记忆中,我的前任妻子从不梳理头发。哦,也有的,只是从来不用梳子。她用她的手指梳。十个手指叉开,一起伸进头发里,停留片刻,然后猛地往后捋,头发就顺了。她练举重真的很合适。她从来都是一头短发,比我还短。我从没见过她长头发的样子。我的现任妻子倒是挺爱梳妆打扮,可惜太瘦了。她自己也很不满意自己的相貌,所以一天要打扮好几次,每次都没完没了。打扮完了,还要叫我过去看,问我,这样好还是那样好。有几次没等我回答,她抬手就往脸上一抹,把刚刚弄成的妆搞得稀巴烂,她说,你肯定说不好的。有几次就相反,我和她做爱,她还顾着她的妆,催我快点,快点完事,叫我小心,小心别弄到她的妆,如果我要七颠八倒地搞,她是万万不肯的;完了,我还想躺一阵,她已经一把将我推开,忙不迭地照镜子去了。

  小黑很特别,跟我的两个妻子不一样;我没有很近很细地看过别的女人梳妆打扮,所以只得拿我的两个妻子跟小黑来比。我那个相处了六年的情人,肯定也要梳妆打扮的,本来也可以拿来比的,但细细回忆,居然发觉我一次都没见过她梳妆打扮,每次从她那里出来,她都是光身躺在床上,不起来,让我自个儿关好门走掉;所以不能拿来比。我的两个妻子,刚才已经说了,在梳妆打扮方面又是这副德性,所以,我觉得,小黑太让人惊讶了;我几乎是带着一份崇敬,看着小黑一丝不苟地梳妆打扮。

  小黑用到的东西很多,都是我的现任妻子没有的,我说不出名堂。一样样从包里取出来,用完了,又一样样放回去。每一样东西都派一个用场,什么用场,我同样说不出名堂。如果我有机会多看几遍,也许就说得出了。小黑会一样一样跟我说的,一下子跟我说,我记不住。我的头任妻子就十个手指,简单,我也有,不用她告诉。小黑先是光着身子,弄一阵,穿戴好贴身的,再弄一阵,穿着齐整了,还要再弄一阵,很长时间了,仍然镇定自若。小黑哪里都不马虎,好像我不在一样。我也当我已经不在了,不厌其烦地看着小黑一桩一件,一点一滴地将自己乔装打扮。这是我最初的心情。

  后来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其实我的心情开始也是复杂的,只是光顾着看小黑打扮了,不觉得而已。后来小黑打扮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才慢慢觉得自己心情有些复杂。首先,对小黑梳妆打扮的那份敬佩,仍然是有的。第二,在逼仄如此的房间里,有小黑这般的尤物单独相伴,亲密无间,其间的喜悦无须说也是有的。第三,无须说,沮丧也是有的,而且,这沮丧哪,一阵强似一阵;正常的,我和小黑这么好的事情,给大块头搅乱了,不沮丧才怪呢。第四,大块头,我不怪你,这事真的不怪你,大块头,沙县小吃你都吃遍了吗?不管大块头吃小吃,吃到几点才回来,我都要这样跟他说,一定要说,一见面就说;但我这样说,其实是假的,我不怪大块头才怪呢,大块头啊,大块头;所以,怨恨也是有的。第五,第五种心情是什么呢?有的,肯定是有的,暂时说不上来不等于没有;我会一点点觉出来,说出来的——

  有了,第五种心情有了,原来,它是一种担心。我担心的事多了,不光在此时担心,在以往的很多时候,在以后的很多时候,都很担心。我担心后现代不会按照我的预测如期到来,甚至永远也不会到来;我担心根本就没有后现代这回事,后现代只是我的一个口头禅;我担心大块头和杨非非已经搞上了,温公主和小宋也已经搞上了,剩下一个小柴进,我还有什么搞头?我担心近来我也长了脚气,终于跟她分手了,脚气却接踵而至,如影相随,来得虽晚,但终究来了,看来免不了要沾点麻烦;我担心我们来到的沙县不是沙县,我看到的大海不是大海,都是说说的;我担心第二天醒来我会说不出话来,会不记得自己是谁;我担心大块头一向在我面前笑嘻嘻是装的,问题是他的脸沉不下来,凶不起来,我如何弄得清;我担心我们出来走穴,单位里早一清二楚,都是我的手下捅出去的……

  我担心的事情是如此之多,有我主持会议时瞎想的事情那么多。但说了这么多,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什么事情,我还没说呢。现在我最担心的事情是,有人从外面进来,在我面前好端端地坐下来,非常真诚地问我:王老五,你知道小黑叫什么名字吗?

  果然来了。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子,身穿驼色西装,腋下夹了个文件夹。西装款式都老背了,松垮跨地敞着衣襟。衬衣领子高高竖起,没系领带。神情有些严肃。他提过一把椅子,先蹲下来一些,然后反转椅子塞到跨下,坐了下来;就在我的面前。他把文件夹搁在椅背上,摊开;刚好到他的胸口。椅子背后站定了一个年轻人,穿保安服装,胸膛挺得老高;原来还带了个小啰啰。

   “首先,欢迎来到沙县。沙县小吃,全国有名。”他彬彬有礼地说。

  “我们到沙县来,是来开会的。”我微笑着,这样回答。

  
  (实习编辑:罗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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