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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郁:晚妆

2015-02-10 14:11:31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

   

  熟悉的人都知道庆林这人脾气不太好。但是很少有人真正怕他,虽然打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但总还可以跑,毕竟他赶不上。他是个跛子。所以,说到最后怕他最多的还是桃子。桃子当然是他的女人。
 
  当庆林颠簸着身子背着破蛇皮袋回来时,桃子在大门口迎着他。这是早春三月的黄昏,夕阳像一枚红透的浆果,摇摇欲坠地弥漫着如水的晚霞,天地间流淌的都是寂静而温暖的酒红色。庆林本来是一路气冲冲地走过来的,但看着落日的余晖映在女人略微浮肿的脸上,反射出温顺柔弱的光芒,庆林的气愤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一瞬间庆林意识有些恍惚,好像自打他走后,桃子就一直站在那儿,扶着门框等着他回来。
 
  这个恍惚让他心里即刻一个柔然的激荡,粗拉拉的眼泪颗粒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不过庆林想了想还是预先扬起了巴掌,女人不能惯,该疼疼该打还得打。到家的这几步他走的步幅很大,像是圆规,一条好腿带着另一条坏腿在地上划拉着往前走,看着很费劲,实际上庆林走得却很快,他的身子像一片树叶被牵引着往前剧烈摇摆。
 
  到了桃子跟前,他就把准备好的巴掌亮了起来,嘴里还气冲冲地说着:“走前我不是给你说好了吗麦收回来,你是没有记性还是欠打?你有啥事你说你半中间把我叫回来?”
 
  桃子很害怕地眨着眼耸了一下眉毛,倚着门框,一双眼睛里藏着两只受惊的小羊一样,她闭上眼,看着男人,绽开嘴唇笑了,眼泪随即也落下,在夕阳里镀了色,红红的,像是零落的小花瓣。
 
  庆林叉开的大巴掌还是落在了女人脸上,不过不疼,倒像是抚摸,但是动作扎得很大,胳膊拉了多长,真要使劲打的样子。庆林还教训女人:“你又不缺胳膊少腿,我看你哪儿都好好的,你说你叫我回来干啥?”庆林生气是有理由的,他跟着村里人在县城修桥,临走说好的麦收回来,女人这几天却几次捎话让他回家。他以为出了啥大事呢,就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女人却一根汗毛也没少好端端的老远就站在那儿。他能不气吗,来回请假五六天下来,几百块钱就没有了,挣不到了。他想女人都是这样黏糊的货,要是十天半个月的就让回来一趟,那这活儿还怎么干?庆林想,不行,不能惯着,得打一顿,打一顿就不三天两头捎话让回了。
 
  桃子接过庆林手上的蛇皮袋,把气鼓鼓的男人拉进了屋子里,放下袋子。庆林重拾起刚才功亏一篑的气愤,狠了狠心,终究还是照桃子屁股上揍了一下,说:“记住了这回,是麦收才回,麦子还没抽穗呢!”
 
  庆林打出去的手掌就没有收回,被桃子攥住了,桃子捏着他手心里的茧花,把大手放在自己身上,就站在那儿,看着男人,桃子笑。桃子的笑是一层层打开的,就像花开,完全是看到牵念的人心里的那种张灯结彩,脸上也就笑逐颜开,只是桃子不能用嘴巴表达出来罢了。桃子看了许久,看得忍不住眼睛湿了,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就看他。庆林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犯嘀咕,心里的气先惊跑了一半,大声问她:“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说,是不是啊?”庆林摇着桃子的肩膀,“你说,是不是啊?”
 
  桃子不说话,庆林撇下她,跛着腿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终于寻见砍柴的斧头,“日他奶奶,你说,谁又欺负你了,我砍死他!”庆林脑门上有几道蚯蚓在爬。怨不得女人急着捎话让回呢,肯定是在家受欺负了!庆林对自己一路上对女人先入为主的气怒很愧疚,大手擎着斧头,斧头上的光芒跃跃欲试的样子,“桃子,你说是谁,谁我也饶不了他!”
 
  桃子没说,还是看着他,还是笑,笑得更好看了,好看得都有些凄凉的调子了,看不够的样子。
 
  男人还叫嚷着:“你倒是说啊,是不是又是柴龙这狗日的,是不是啊?”庆林就后悔上一次没有把柴龙的狗头给砍下来。柴龙其实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就是爱戏谑,上一次当着许多人问庆林:“你和桃子做那事时,桃子也不会叫吗?”——就这一句话,庆林掂着瓦刀在后面追了他半天,把柴龙逼急了,上到了村里的老槐树上一天都没敢下来。
 
  这会儿庆林又要提着斧头去找柴龙,被桃子拉住了,桃子对他摇摇头又摇摇头。这一摇头庆林就蒙了,想,还是谁呢,对了,肯定是三全这色眯眯的老东西,每次放羊从这儿走过一双小眼都要在桃子胸前贪婪地推敲一翻。庆林说:“那就是三全了,看我去找他!”
 
  桃子仍然拉着他的胳膊不放,又摇摇头。庆林就急了,他快上三十了才娶上桃子,才成了一个活得有劲儿的男人,平日里虽他可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打打骂骂,但旁人若有一句话一个眼神惹了桃子了,他瘸着腿也会和那人拼命的。这是他的女人。
 
  庆林把斧头掷在地上:“你倒是说啊!我给你出气,你怕啥!”
 
  桃子拉着他的手,笑了,有些负气,又有些埋怨,噘起了嘴唇,桃子用眼睛说:“我要是会说话,还会找你这个笨乎乎的大个子吗?”
 
  庆林就嘿嘿笑了,挠了挠头皮,但一想女人没被欺负却把他叫回来了,这一来一回耽误的,他还是心疼那钱。就又板了脸:“那你是啥意思呢,让我半路上回来,才干了两个月?”
 
  桃子的意思是,让他猜。
 
  他那个五大三粗的笨样,猜了一下没猜出来,没猜出来他就自暴自弃地恼了,不猜了。桃子却不放过他,拉住他胳膊,看着他,眼泪汪汪的,都是期待。看他猜不出来,桃子指指自己脸上。庆林这才看见桃子脸上有些虚肿,还有一些绯红的斑点,他说:“咋的了,桃子,你让蜜蜂蜇脸上了?”去年桃子去油菜地里拔草,就被蜜蜂蜇了几下,庆林训斥她不要在油菜地里拔草了,反正已经开花了,有草也长不大,可桃子还拔,她是喜欢那连片明亮金黄的油菜花。再说,她也不是拔草,是挖荠菜,荠菜包了饺子,庆林爱吃。
 
  桃子这会儿淘气了,比画着说:“你才让蜜蜂蜇了呢!”桃子继续提示他,就张大了嘴巴,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庆林摸摸她的额头,说:“咋,你反胃,干哕?”庆林有点生气,“想吃啥你就说呗,钱都你管着呢,想吃啥到街上买呗,值当让我中道儿回来吗?”庆林还惦记着耽误的工期,觉得桃子想吃个东西就把他那么远叫回来,有点娇气了。
 
  桃子低头笑,跺跺脚,指指肚子,在肚子前面划了一个圆,摊开手,看着庆林。这一串动作庆林看得眼花缭乱,一头雾水地说:“咋,你肚子疼了?要不我给你烧个热水敷敷,揉揉。”他记得桃子每个月身上来时肚子总要疼半天的。
 
  桃子弯腰而笑,拍了一下他的脊背,指了指猪圈。这一回庆林听明白了,说:“我不是呢,我就俩腿,我也没那么胖。”桃子把圈里的两口猪喂得肥嘟嘟的。
 
  桃子算是放弃了,不给他猜了。桃子想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啊,桃子打定主意这回就不说破,看他这个笨家伙啥时候能猜出来。桃子怀着一个温馨的小憧憬,就自顾狡黠地笑了,看着男人老实巴交的样子,桃子静静笑着笑着忽然温暖得想哭,想哭桃子就哭了。这一哭把庆林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却也是手足无措地站在桃子跟前,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不住地说:“你咋了桃子,我没惹你啊,你让我来我这不就来了吗,钱不挣就是了,我不骂你了……”
 
  桃子心说:“就会说咋了咋了,就知道死劲挣钱,就不会说个其他的啊?”桃子看人家电视上男的都会说些个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庆林就从来不会。桃子想,女人长两只耳朵难道是摆设的吗,还不是为了装一些甜话的,桃子就骂:“猪,真是猪啊!”
 
  案板上的饺子桃子早就提前包好了,单等着男人回来就下锅里煮。庆林要去劈柴火,桃子命令他在矮凳上坐着,不许动。男人在外面遭累,脸上黑乌乌的,又瘦了一圈,桃子看着,心韧韧地疼。庆林就坐在凳子上,咧开嘴嘿嘿笑,桃子说:“样子,傻死了!”
 
  桃子引火,往灶里填柴火,烧水,把饺子下锅里,煮,直煮到饺子在锅里噗噗往上冒,盛在碟子里,放了醋,让男人吃。
 
  庆林真饿了,一口一个,吃得很欢实。吃一个还要看看桃子:“你也吃呀!”桃子不饿,没胃口,但也陪着吃一个,然后掐着虎口,把胃里萌芽的呕吐平复掉。男人吃吃看看,倒像个大孩子,桃子就用手势训斥:“吃慢点,没人跟你抢!”男人就再夹一个饺子放在桃子跟前,黑眉黑眼地笑,真是傻死了。
 
  桃子心底叹了一口气:“唉,我咋就会看上这个傻大个儿呢?”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很轻柔,心里满满的,很踏实。桃子就轻轻笑了,笑都跑到唇角了桃子也不知道,看着眼前一个虚无的点,眼睛里涡着迷离的浅浅笑意,脸上呈现出陷入美好幻想的轻微钝感。
 
  男人吃完了,把碗一推,就起身去喂猪。桃子从出神中收回,没拦住他。桃子从后面看着庆林宽阔的脊背,心里涌起大剂量的踏实感,桃子的手环护在腹部,肚子里是沉甸甸的果实成长的下坠感觉。结婚两年,终于有了,自从医院检查确定之后,桃子最近总想哭,想哭给男人看。以前桃子不这样的,看着柔弱、安静,桃子是心里有主见的女子。当初一家人都不愿意这门亲事,桃子硬是坚持,才嫁给庆林做了妻子。
 
  她觉得这个男人指靠得住,看着粗嗓大腔憨傻得不得了,他心好,知道疼人。
 
  庆林喂了猪,又去劈柴,其实他年后走时劈的一大堆柴还多着呢,桃子也不拦他,知道拦不住,就让他干吧,不干点活他心里也不踏实。桃子就烧水,留给男人洗脚。
 
  庆林劈完了柴,又把院子清扫了一遍,才满意地收了手。庆林想干完了这些,明天就回去,得挣钱呢。娘走的时候落下看病的钱刚还清,得再给桃子挣钱呢,因为,还没给桃子买个电动车呢,桃子爱看电视,家里的小彩电都看旧了,还没给她买个大电视机呢……还有许多许多,庆林跟自己说:“明天就回工地,不能让身上的劲儿闲住了,得赶快多挣钱啊,好给桃子花。”庆林只顾着想这些,桃子打了水让他洗脚,瞪了他几次他都没看到,桃子把水花撩到他脸上他才反应过来。
 
  他洗脚,桃子在一旁剪纸,剪得很细,庆林凑过头来看,桃子问他:“这是什么?”庆林说:“娃娃。”桃子再问他她为什么要剪娃娃,庆林就不说话了。桃子嫁过来两年了,都没有怀上孩子,庆林不敢回答,怕触到这个话题,惹得桃子伤心哭。庆林其他的不怕,就怕桃子流泪,一流泪他就眼目发呆,完全没有了主意。庆林岔开说:“桃子,明一早我回去。”说得斩斩截截的,很硬,生怕自己软下心来似的。
 
  桃子手里的剪纸就多剪了一道缝,剪坏了。桃子收了剪子,抬头看看他,低头还接着剪,剪得很慢。接着没几下,一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就从红纸上跳出来了。桃子用大头钉固定在床头的立柜上,盯着剪纸看,眉眼都很柔软。
 
  庆林洗完了,凑过来,也说:“好看!”眼睛却从剪纸上滑了下来,瞧着桃子的腰身,嘿嘿傻笑了两声,还是说“好看”。庆林笨手笨脚地从床沿上床挨近了桃子,像一堵移动的墙。桃子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汗味,就领会过来了,他想了。男人想了。搁在平常,桃子就顺应着躺在床上,把自己也随着夜晚铺展开来,让男人在田垄上随着墒情浅耘深耕。但今天不行,桃子站起来,去闩门。庆林会错了意,还站在那里等着,桃子转身看见他眼巴巴的眼神,心猛地疼了一下,男人不容易,饿了两个多月了,眼睛都绿了,这次不给他,下一回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桃子就有些动摇,主要是男人的眼睛太让她可怜了,庆林喉咙间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馋得很了,把桃子都逗笑了。这一笑给男人一个委婉的引导,男人就欺身过来,大手大脚地就拽她腰带。桃子又下意识地捂住肚子,两只手本能地揪住裤腰带,不放开。庆林以为妻子是和他闹着玩,就粗咧咧地使劲拽了几下,却没拽开,像是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庆林就拽着腰带仰脸急哧哧地喊一声:“桃子……”声音低低的沉沉的,满是委屈。庆林再喊一声“桃子”,桃子的心就软了,手就松了,门就开了……桃子也想,她也成了一摊水,但她又从水里积攒了一些力量,她踢,她咬,捶他的脊背,就是不让庆林把她抱到床上。她可以放他进来,但她不能让这个傻大个子压着肚子。庆林很不快,抱怨似的哼哼着,可抬眼看见桃子两眼的泪水像是扑打的飞蛾,扑棱棱地要从眼窝往外飞,庆林就不使狠劲了,就听桃子的,站着好了一会儿。桃子的手抚摸到庆林头发上,男人便像一艘小船摸索着进入自家的港湾,劈波斩浪却也温柔流连起来,把该干的事干了。桃子不会说话,眼泪很丰沛,伤心和开心都会流泪。要完了,庆林累了,汗涔涔的,要撒开手喘口气,桃子不让他撒开,让他继续用劲抱着。好久好久他们都没有说话,然而沉默也是好的。桃子在庆林怀里默默流了一会儿泪,贴在他扑腾扑腾打夯一样跳动的胸膛上,桃子想,电视上常说的幸福,大约也不过是这样子吧。
 
  ……
 
  ——摘自短篇小说《晚妆》,作者寒郁,原发《黄河文学》
 
  (实习编辑:白俊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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