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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故事

2014-07-17 10:46:22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

   

作者:苏更生

  这个月我第九次接到前女友的电话。这次是凌晨一点,我刚躺下,手机就响起来。我知道是她,但不能不接。分开近二十年后,上个月我无意在网上看到她的演出信息,于是联系上了她。我们约好等她结束演出回来见面。

  自约好以后噩梦就来了。她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过来问同样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我没有选他,而是继续和你在一起,我们现在会怎么样?——操,鬼才想在凌晨一点钟回答这种二十年前的假设。你看,我能在深夜接前女友电话,说明我仍然单身,而我不得不接她电话的原因是——我还想要跟她做爱,就在月底。

  把她哄去睡觉后我却睡不着了。二十年前,我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贵阳市一家机关报做摄影记者。大学四年我忙着打牌下象棋,等周围的人都泡上了女朋友,我就被送到报社工作,还不知道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认识了姚灿(刚给我打电话的那位)。

  我从没想过姚灿提出的问题,只不断回想她的身体。她个头不高,看上去很瘦,但其实身上有肉。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女人的胸是按内衣大小计算的,换成今天的尺码,她应该有36E。对了,她是个杂技团演员。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注意到那对大胸。对于一个杂技团女演员来说,胸大无疑是个灾难。我跟她上床后,她告诉我,每次演出之前都要用一寸宽的布条将胸围捆起来。她所在的杂技团其实是个马戏团,大部分是动物表演。杂技表演算是观众看完那些闷闷不乐的动物后的补偿。

  那天下午老翟才通知我,晚上在澧县有个流动马戏班子。马戏团已演出一周,今天就要收场,他叫我过来看看有没有新闻可发。澧县离铜仁有七十多公里,我搭了三个多小时的中巴才一路颠簸过来。我对着老虎拍了一圈后,已是晚上八点半,想着早点到县汽车站搭车回去。我是摄影记者,不负责文字,但是老翟又不来,支使我这个新人跑一趟,我也只好回报社把稿子写了。老翟与报社领导是连襟,我还要靠他帮我提转正的事。就在我收起镜头盖准备走人的时候,全场灯光暗了下来,大蓬顶上水缸一样大的喇叭里传出一把粗粝的声音:观众们,紧张的时刻就要到了!我们的杂技演员将为您献上最惊险的演出。这些小伙子姑娘来之前都给家里写好了遗书!

  等灯光再亮起的时候,姚灿就从空中的一束强光中滚了出来——确实是滚着出场的,她从高空翻了几个跟头,再顺利地站落在蹦床上,双臂展开面朝观众(最近的就是我)。我当时还不知道就在两个小时候后,姚灿的那对大胸会贴在我身边。我一心想着赶车回城,到了汽车站却发现铁门紧闭,只好到县城公路边拦过路车。

  在路边等了两小时后,终于有辆大篷卡车停下来。这辆竟然就是杂技团的大篷车,正好也要去市区,愿意搭我一程。摇晃的灯光扫过车棚,我看见了几个笑嘻嘻的女孩,就是表演杂技的那群姑娘。我找个角落坐下来,她们热情地打听我的情况。得知我是记者都特别好奇,连我手中的老掉牙的Nikon也在她们的羡慕声中变成高级货。我以前连女孩的手也没拉过,这些轮流挽住我的手臂让我浑身舒畅。当然,也有点紧张。

  姚灿朝我走来时,那些姑娘都自动让开了。她的脸在弱光中隐隐绰绰,洁白的皮肤显得柔软又细腻。姚灿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边,手也不像其他姑娘一般挽住我,只是她贴得太近,肉体弹性和温度传过来,非常刺激。

  这时那群姑娘故意唱起了一支山歌。她们多是侗族人,歌也是用侗话唱的,我听不懂。姚灿贴在我耳边解释,那歌词我忘了,只记得她吐出的热气和嘴唇碰到我耳廓时的麻酥感。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行为就是勾引。但当时我只有二十二岁,有姑娘主动贴向我坐在我身边,简直就像真爱从天而降。等到下车时,我已知道她们在市区要住在车站边的招待所,约好明天去看她,同时我觉得我已经爱上她了,深深地。

  当时我连把那家破招待所的招牌看了七遍,免得明天找错。我在夏日闷热的深夜一路跑着回报社,整晚泡在暗房洗照片。等到同事都来上班的时候,新闻和照片都准备好。那天我特别热情地介绍马戏团的演出,极大地丰富了我市人民的精神文明生活。

  老翟那天下午才来报社,脸色很好。据说是女儿大专毕业,准备顶老翟的岗,今天就来报社办手续。这些琐事像是过堂风一样从我耳边飘过。我向老翟交代完工作后回家洗澡换衣服,飞快到招待所找姚灿。

  昨晚回报社前,我向大篷车的司机派光了身上的香烟。他告诉我,姚灿也是侗族女孩,今年二十三岁,跟着马戏班子四处跑了十多年了。父母把她送进马戏团后再没出现过。

  招待所是幢二层小楼,一楼吃饭,二楼住宿。我蹿上楼梯,二楼走道里回响着各种声音,马戏团的姑娘们在各自的房间内调笑、打闹。我还在想姚灿住哪间,她就提着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我面前。她刚洗完头发,脸上红扑扑的,那对大胸眼下正裹在T恤里,没穿内衣,形状饱满,微颤着像是在跟我打招呼。

  她见我来也不惊讶,只是带我走进她的房间。姚灿让我随便坐,我四下看了看,面盆、水桶和演出服,实在无处可坐,只好坐在了她的床上。我来之前只想过来见她,就跟所有约会一样,先带着姑娘逛逛马路,坐在公园里说会话,要是能拉拉手就最好不过了。上床的问题我想过,但觉得不太可能,只想先把手牵上。但姚灿不是普通姑娘,眼下我就知道了,因为她已经扑倒在我身上,堵住了我的嘴。从见面到接吻还不到五分钟,我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她黏住我的嘴,模模糊糊问:“你想吗?”

  我还没说想她已把我脱光了。这是我的第一次。她把我按在身下,可我还没进去就射了,这有点难为情。但她温柔地躺在我身边,湿漉漉的头发散在我的胸口。我抚摸她的头发,深嗅洗发香波的味道,等她头发快干的时候,我又硬了。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次,她仍把我按在身下,坐在我胯骨上摆动身体。接下来的感受我说不出了。

  我走出招待所的时候精神抖擞,丝毫不像人家说的需要扶墙。那天下午阳光真好,街头来往的自行车叮当作响,贩夫走卒吆喝生意,如果不是街上太吵,我怀疑人人都会听到我的笑声。姚灿说马戏团要在铜仁呆上一个月,哈哈。

  这段日子像是我人生的真正开始。每晚我都跑到马戏团看表演,一旦姚灿上台,我就为她拍照。相机是公物,胶卷也是领来的,但我基本都用来拍姚灿了。每日我都到旅馆去。那时我以为紧跟性事而来的是婚姻,是孩子,是我们的爱情走上一条人人都会走的路。我工作更卖力了。若要结婚的话,我得有稳定的收入。我还设想向领导申请成为驻外地记者。姚灿到哪里演出,我就跟到哪里。

  当我在盘算将来时,大篷车即将南下。出发前日,我照旧到招待所,屋里无人,我就躺在床上等着,想着待会用什么姿势来一次。姚灿是回来了,但她身边还有位马戏团的小伙子。那时我才知道他是姚灿的男朋友。我不明就里,她男朋友肯定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麻烦?那时我不在意她男友,只担心姚灿离我而去。

  我不记得她是如何拒绝我的,只为他们的坦然所震惊。马戏团里的姑娘和小伙在演出途中另找情人毫不稀奇,甚至不时换个男友睡觉。那天我走出招待所时才真是扶墙而出,我不记得我哭了没有。也许有,也许没有,一路回想姚灿的脸,都是她在我身上或身下呻吟的面孔。这种幸福戛然而止,我只剩伤心。对了,还有上百张姚灿的照片。

  马戏团开拔几个月后,我仍在报社半死不活地工作。老翟的女儿已来报到,跟我同一个办公室,每天帮着我收桌子。开始我只顾伤心没空看她,后来有天她收拾桌子时,我发现她马尾柔顺地梳在脑后,很温柔地对我笑。你也知道,解决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入下一段恋爱。我问了她的名字,翟倩。她的面孔略方,不太符合我的口味,但皮肤薄且白皙,也很好看。

  接下来的故事翟倩就像补了我初恋的未修课。我带她逛马路,又坐在公园里说话,最后当然拉了手。但翟倩不是姚灿,她跟所有当时的姑娘一样,说要结婚才能上床。几个月热恋下来,我的人生像突然走上轨道,有正式职业,将与翟倩结婚,接下来可能要个孩子。

  有天下班,我去翟倩家吃饭。老翟已把我看作未来女婿,积极帮我解决了报社转正的问题。饭桌上我和老翟一边喝酒一边谈报社分房的事。翟倩和她妈妈在说话,拿着几条床单问我哪个颜色好看。她今天没去上班,和妈妈到供销社挑选卧具以作结婚之用。我说都不错,她妈摸着几条床单的料子,翟倩嫌大红不好。

  这温馨的场面却让我深觉恐惧。我有种感觉,翟倩就像所有女孩,想着结婚后有自己的家,想着布置婚房,还想生个女儿,像她,不像我。我不知道她是否意识到,她像是想把过家家的游戏永远过下去。就是在一刻,我决定离开贵阳,也离开翟倩。

  我爱她,当然爱,不然也不能等她一年多也不上床。这次无性的爱情让我觉得婚姻理应如此。上次和姚灿做爱颇多,也没能修成正果。而翟倩却让我觉得恐惧,虽然她如此勇敢又无畏地面对生活。我临阵逃婚让翟倩勃然大怒,烧毁所有我为她拍的照片。我只留下一张,带着它到北京找工作。

  上个月联系姚灿时,她得知我现在的职业时调笑我变成老总了。我提出见面后,她一口答应。接下来你也知道,她给我打了九次电话问我如果当初她没离开,我们现在会怎么样?——我说了,她的问题我没想过,只想在二十年后再做爱是何等光景。她的身体肯定不如从前,不过怀旧嘛,还不就这么回事。

  我翻出她的照片,柜里还另有几叠其他女人的。这些年来,我走马观花的女朋友们都免费享受了我的摄影服务。不管是只睡过一夜,还是谈过几个月,我都会为她们拍张照片。她们可以根据胸部规模来划分,ABCD四档,E杯只有姚灿;也可以根据脸型来,圆脸尖脸包子脸,我不喜欢国字脸,只有翟倩例外。照片里的很多人我都忘了,想不起什么场合曾把她们带回过家。只有照片提醒着我曾与她们短暂相逢,在身体里。

  这几叠照片像是我生活的回响。虽然她们留下的只有几张单薄的相片,但我对她们的爱是真切的。直到今晚姚灿打电话来问第九遍时,我才真的想了这个问题,要是她没有离开,嗨,那我也会跟她分手。我突然发现我没有爱过姚灿,甚至也不爱翟倩,照片的那些更无从谈起。这么多年,爱情在我身上反复发生,但我却没有爱过任何人。

  我已四十二岁了,乐观来算,我人生才过半,但最好的那半肯定已过完。如果这些爱情都不是真的,那真的爱情是什么呢?它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或许是这样,但我所经过的一切却告诉我,它们都是爱情的幌子,真的爱情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却讲了一个爱情故事。

  (编辑: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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