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如钢
洪小美学会了刷碗,学会了端盆,还学会了生煤炉。当然前两样家里也是做的,只不过是偶尔为之,后一样倒是新鲜学的。
生煤炉是件技术活。洪小美先是用火钳将两个煤球钳进去,然后把松毛往上一堆,再就是点火。可是她每点一次,松毛就哧哧的大笑一次,笑完了,留下一点点灰,那两个煤球却根本没有反应。弄了几次以后,洪小美突然明白,这火应该是从下面点的,于是她又将煤球钳出来,将松毛放在底下,然后压上两个煤球。可是,点一次着了一点点,再点一次又着了一点点,这下连松毛也不笑了,因为松毛被煤球压得笑不起来。于是,洪小美又拿了一张硬纸板,拼命地朝煤炉的小风口扇,一会儿又趴下身子,努着嘴一直往里吹。这一吹她就把自己吹出眼泪来,然后就是一阵又一阵的狂咳,一吹,这烟就直往她的眼睛里钻,鼻子里钻。
最要命的是,不管她怎么扇怎么吹,松毛总是着了一点后就不着了。半个多小时后,雀斑见她还是没有生起火炉,就着急了,不过,她一句也没有骂洪小美,只是将她拉开,然后钳出两个煤球,抓了一大把松毛放里面,再在松毛上面抓了一把炭。然后将一张报纸点燃,塞在炉口,一会儿松毛就大笑起来,随之那些炭就变得火红一片。雀斑就再抓了一把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煤球放了进去。做完这些,雀斑就顾自忙去了,洪小美却在心里突然浮起一股暖意。她知道,生炉子是每个饭店一大早必须干的生活,不用起早生煤炉已经是开饭店的万幸了。当然,现在就是洪小美的万幸了。
这其实是一个小饭店,一天的生意也就是中午这顿忙一点。晚上的这顿,基本都是零星的客人,而中午这顿不仅要在店里忙,还要送外卖。第一天端菜的洪小美倒是没有一点紧张,她只是觉得自己欠了店老板,所以理当好好地补偿。尽管自己的心里清楚得很,十二块钱的猪肝面根本不需要两天的服务员生活来抵消,但欠了人家总是真的。所以,洪小美就一直一直跟自己说,就是两天,也要好好的。反正现在自己也不想回去,回去干什么,回去跟那个父母安排的说话不太利落的人结婚,还是回去找那个自己离家出走都不管的苏阳?回去是跟父母说,你们定的我都同意,还是去杭州跟苏阳说,我们赶紧赶紧地结婚?洪小美这样想着时,突然听到客人的一声尖叫,客人尖叫了一声以后,洪小美听到自己也尖叫了一声。然后洪小美就看到干净平整的地上多出了一盆花,这盆花绽放得很是灿烂,它是一下子开出来的,开得很突然,开出了很响的动静,所以让店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当然,洪小美也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的洪小美赶紧蹲下身子,对不起,对不起。蹲下身子的洪小美就听到尖锐的声音钻进耳朵,有没有长眼睛啊,有没有长眼睛啊。洪小美的嘴里还是吐着一个又一个的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她的心里却想说,我看不见我真的看不见了。因为这时的洪小美发现自己的眼睛看那盆花时,已经模糊一片。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前赴后继地跳到这盆花里。
后面的道歉当然就不止洪小美一个人了,是三个人齐刷刷地向客人道歉。然后洪小美的日子就又多了,因为损失了两道菜和一个盘子。一道菜和一个盘子是摔在了地上,而这道菜再上时,客人是坚决不肯付钱了,说刚才受到这道菜的惊吓,是一定要补偿的。这道菜,老板说准备收三十块的,加上这个盘子四十块总要的。现在等于是亏了两道菜,也就是六十块了,加上这个盘子,那就是七十块了。
洪小美说,我再做几天的服务员吧。老板说,我们是真怕,真怕后面你还会再出这事,那怎么办?赚了不够赔了呀。
洪小美说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在洪小美说的一定不会的时间里,一星期就悄悄地在刷碗和端盘子的间隙里过去了。洪小美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小店。这一下让洪小美感到害怕,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对生活有些无所谓了。然后,洪小美就发现自己的鼻炎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每天喷嚏不断,晚上鼻涕不断。
在鼻涕不断的时候,洪小美就听到了大肚子与瘦女人的声音。
现在的生意是越来越差,一天的费用倒要不少。你这个人只长肚子不长见识,以后怎么办啊。跟你过,真是没一天好日子过的。这是女声。
我就这么回事了,你叫我其他办法去挣钱,我也挣不了,反正再怎么样,我不会让你饿死的。这是男声。
你不会让我饿死?如果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吧。这是女声。
好好好,我饿死,我靠你,你在我就不会饿死。这是男声。
好啦好啦,反正嫁鸡随鸡了,你给我好好干活。这是女声。
噢噢噢,我现在就想干活,好好干,干到你满意为止。这是男声。
去你的,你这只死猪!这是女声。
好好好,我是猪,我就是猪。这是男声。
……
洪小美没有继续听下去,她不是听不下去了,她是想到了苏阳,想到了苏阳的家庭。如果自己跟苏阳在一起,以后或许也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吧。不可能有多少的荣华富贵,但或许内心里总有一定的归属感的。可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确实摆在面前,那就是如果苏阳的爸爸一直躺在病床上,或许这日子比大肚子老板他们过得还要惨也不一定,贫贱夫妻百事哀啊,那该怎么办。
而且,到今天,将近十天了,苏阳都没有说要过来找自己,只是发信息来跟自己说,家里走不开走不开。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其他的重要。是,爸爸自然重要,可是我就不重要吗?只要你来,你一天来,找到我,第二天我就马上跟你回去。可是,苏阳你没有来,苏阳你只是发发信息叫我赶紧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我若这样回去,便一点面子也没有了。想到这儿,洪小美仍然没有理出头绪,刚想给苏阳打电话的念头又散开了去。而家里呢,现在家里难道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编辑:李央)